為了安慰叉叉受傷的心靈,我自告奮勇幫她領(lǐng)了一半的罰寫,蘇正陽一下課就再次昏睡過去。
我抬腿踹他:“你中午干嘛去了?”
我也就敢在他睡覺時這樣做,平時他精力旺盛,早就跳起來打我了。
舍長回頭道:“你快別吵他了,他中午在宿舍吃飯被發(fā)現(xiàn),罰站了一中午。”
“哦。”我轉(zhuǎn)過身子,想問你怎么知道卻問不出口。
“中午我來得早,班長和我說的,他倆一個宿舍。”舍長面朝前對著空氣,并沒有看我。
我可真喜歡她。
倒是叉叉,一巴掌拍在我頭上:“快寫,寫不完晚飯也別吃了。”
每次上完語文課,叉叉的戰(zhàn)斗力都會上升好幾個等級,她那一巴掌拍的我雙眼發(fā)黑。我心說她爸媽怎么會讓她來樺實上學(xué)呢,不知道因材施教嗎,她應(yīng)該去丐幫,不學(xué)降龍十八掌真是屈才了。
下午終于上了一節(jié)體育課,從小到大體育老師在我心里都是一個瘦弱忙碌并且博愛的形象,他們經(jīng)常生病、經(jīng)常開會、然后把時間交給其他主科老師,有時連敷衍的理由都沒有,主科老師直接進門,不帶任何解釋就開始講課。
除了初中,初中的體育課算是主科。
高一時體育課比如今寬泛些,例行跑圈結(jié)束,我和舍長經(jīng)常繞著操場一圈圈慢慢走,從上課一直走到下課,我給她講我看過的故事,講失落多年的頭蓋骨,講山村雨夜驚魂探案,講人肉包子和紅毛鼠怪。
我們像是兩個年邁的老人,乘著著世間最燦爛的陽光,毫不心虛的把光陰灑在腳下,一步步踩上去,一點也不著急。
并不美好的教學(xué)樓在我們身后靜默注視。
我總覺得,哪怕很久很久以后,我會忘記樺實,忘記這三年,忘記舍長,我都會永遠記得,我曾經(jīng)和一個女孩,拿高中“最寶貴的時間”去分享了很多故事,而且如此深愛這樣的浪費。
每個人難忘的瞬間都不相同,有人喜歡徹底放空的安穩(wěn)睡眠,有人喜歡黑板上的完美示范,有人喜歡拼搏后的成績或是拼搏時的每分每秒,但對我來說,并不美好的樺實帶給我的難忘的瞬間,或許只是我故作陰森的語氣和舍長緊張時抓住我的手腕,僅此而已。
我并不喜歡樺實,甚至一度想要逃離它,這里的一切都不好,不合常理的作息時間,不講人情的規(guī)章制度,讓人無法認可的古板、嚴苛、陳舊、迂腐。
面對六元一碗的西紅柿炒番茄,我很難不多想,是否有隱情?是有否勾結(jié)?是否有無法放到明面上的不可說?
討厭學(xué)校是真的,舍不得朋友們,也是真的。
體育課的固定流程就是跑圈和自由活動。
心怡跑去五班隊伍和她的男朋友回合,林亦博拿著口袋書找個角落繼續(xù)學(xué)習(xí),舍長和叉叉去教學(xué)樓里上廁所,我和董希蹲坐在操場中間的空地上,七班上課遲到了,罰跑兩圈,此刻還在操場外圍喊號,我們這些事不關(guān)己的人懶散的在一旁圍觀。
我被風(fēng)迷了眼,正在專心致志的揉眼睛,聽見董希說:“我暑假去上補習(xí)班了。”
“恩?”我轉(zhuǎn)頭看她。
“我們一個補習(xí)班,原來他學(xué)習(xí)那么好也會提前預(yù)習(xí)啊,也對,學(xué)習(xí)好的都會提前預(yù)習(xí)。”
可能是語文古文抄多了,我腦子有點短路:“誰?”
董希的目光給我指路。
我順著看過去,七班的隊伍和我們隔著半個操場,項巖的喊號聲居然能清晰的傳過來。
“他人真的挺好的,不高冷、很客氣,補習(xí)班老師夸他他還會說謝謝,和外面?zhèn)鞯貌灰粯拥模齻兌际窍拐f。”
董希的眼神蹦蹦跳跳的落在項巖身上。
其實操場傷至少半數(shù)的女生目光都在他身上,董希完全不必這樣躲閃。
我們這一屆沒有不認識項巖的,樺實非官方民營表白墻上的內(nèi)容可以簡單概括為兩部分:喜歡項巖的和喜歡其他男生的。
兩方五五分,偶爾前者更勝一籌。
七班和我們班一個樓層,但同學(xué)一年多,我和項巖碰面次數(shù)極為有限,他不愛出門,大多時候都是在自己的座位上,但這并不妨礙我認識他,有關(guān)他的傳聞總是細碎的飄蕩在學(xué)校的各個角落,去個廁所的時間就能知道他今天穿的是什么顏色的外套。
學(xué)生時代都會有這樣一個男生吧,他被所有女生竊竊討論,一舉一動都能引發(fā)話題,甚至?xí)信蛩茨浚蟠虺鍪郑罱K,所有的故事都是未完成。
項巖就是這樣的人。
和董希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只是軟踏踏的把身子靠在董希身上,什么也沒說。
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董希也有雙會發(fā)光的眼睛。
董希被叫去討論下個月黑板報繪畫內(nèi)容,我一個人百無聊賴,沿著操場外圍一路走到大門口拐角的小花園。
小花園算是樺實的浪漫角,中心是素凈的白色大理石桌,桌椅外退開兩米種植著各類花草,地方不大,但也能容下五六人,最絕妙的地方在于——禁止學(xué)生入內(nèi)。
這里遠離人群,相對安靜很多,我大概是古文抄多了神志不清,居然鬼迷心竅的往里走,平時這種明知故犯的“壞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也就剛邁進半只腳,下一秒,蘇正陽不知道從哪竄出來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嚇出一身雞皮疙瘩,以為海棠樹成精了。
我倆做賊似的縮在圍欄下面,過了足足兩分鐘他才放開我的臉。
我是個純正運動低能兒,肺活量少得可憐,他一松手我立刻開始咳嗽,不忘踹他一腳:“神經(jīng)啊。”
他幫忙拍背,只是力氣大的充滿了打擊報復(fù)的意味,小聲說:“你看看那是誰。”
我扒了個縫隙朝外看,上次撞到我倆的高三年級主任拎著付厲同款茶葉杯,晃晃悠悠的走進了教學(xué)樓。
我松口氣,腿一麻一屁股坐下來:“你來這兒干嘛?”
蘇正陽也一屁股坐下來:“睡覺啊,操場上人太多了,我就躲進來了,剛睡醒,就看到你往里走,身后還跟著那個黑老頭,寧晨,你說你和他是不是有心靈感應(yīng),他怎么老跟著你啊。”
怪不得一直沒看到他,原來是在躲懶。
我蹭了蹭手上的土:“那你把我拉進來干嘛?”
“廢話,我不拉你進來你就被發(fā)現(xiàn)了,最后又和你一起被抓,跟捉奸似的。”
蘇正陽說完,我們兩個之間的空氣凝固了一瞬,好像冬天忽然降臨,然后他擺擺手,胡言亂語的解釋。
“我不是......被抓總是不好的,我不是說你連累我,我就是覺得他抓到咱倆第二次就該告訴老班了,我也不是說怕被老班罵...”蘇正陽說的毫無邏輯,自己把自己說糊涂了,干脆自暴自棄的閉了嘴,隨手扯開校服領(lǐng)子,“我他媽這是說什么呢。”
我跟著看天,轉(zhuǎn)移話題:“你知不知道這里不能進啊?”
“為什么啊。”
“不為什么。”我想了想這里的環(huán)境和隱秘的地形,瞎掰道,“可能是因為...防止早戀...吧。”
蘇正陽大咧咧的伸開腿:“你們學(xué)校這些破規(guī)矩到底是誰定的,他剛從秦始皇的墓里被挖出來吧。”
“什么我們學(xué)校,這也是你的學(xué)校。”
“說不準啊,沒準過段日子我就走了。”
他說的嘻嘻哈哈,我卻一下子愣在原地,南方人,父母工作原因調(diào)轉(zhuǎn)過來,他本就是匆匆的來,匆匆的走也是情理之中。
“怎么啦,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就說啊。”
我嘴硬:“舍不得你的是老班吧,老班看你和看自己兒子似的,真的,你們倆不打算做個親子鑒定什么的?萬一......他是你爸失散多年的哥哥呢?”
蘇正陽切了一聲。
我沒接茬,心想男生真是大大咧咧,就這樣坐地上,整條褲子都蹭臟了。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伸開腿,發(fā)現(xiàn)我的腿比他短了一截,又灰溜溜的收起來抱在胸前了。
蘇正陽憋不住,放聲大笑。
就在我準備踹他的時候,他忽然指向我的臉。
“寧晨,你臉上有我的手印,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