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宿舍的路上,我和叉叉去拿水壺,大冬天的水壺在零下的室外放了一個下午,也不知道還能不能保溫。
帽子戴不住,我的兩只耳朵被吹的生疼,像是凍傷了。
聽到叉叉說,她把心怡的事兒告訴蘇正陽了。
“不太好吧,畢竟是人家隱私。”我扯著嗓子喊,聲音被寒風吹跑了大半。
“有什么不好,反正全班都知道,再說...”
“再說什么?”
“再說他也是咱們班的,早晚都會知道啊...”
我的心里無聲的嘆息,我還以為她要說什么。
艱難的理科日終于結束,物理化學考的是什么,考的怎樣,出了考場就被我扔在腦后了,但我唯獨記得一道生物題。
細胞學說的內容被老師圈畫成重點,說是會考背誦,上考場之前我和叉叉還背了一遍,叉叉背語文不行,背生物倒是頭頭是道。
叉叉:“生物理解了就能背下來,沒什么難的?!?/p>
我:“語文理解了也能背下來。”
叉叉:“我理解不了?!?/p>
然后果然考了細胞學說,問的是:細胞學說是誰提出來的?
我去你大爺的。
在電話亭給我媽打電話時,曾經聽到一個文科班學姐憤恨的和人罵,說出題老師問南昌起義是誰打響的第一槍。
這兩道題異曲同工,變態程度實力相當。
我氣沖沖的和叉叉抱怨,叉叉淡定的告訴我:“是施萊登和施旺?!?/p>
“你背了?”
“沒?!彼龘u頭,“你背的太慢,等你的時候我看了看下面的注解。”
她再多說一句話我就咬她。
無論如何,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結束了。
考完放一個周末,然后回學校開家長會,這個學期也結束了。
我的高中生活剛好過完一半。
一晃眼,那七八百天的日子就不見了。
還剩一半的時間,只剩一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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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里和床連成一體活了兩天,中途只吃了兩頓午飯一頓晚飯,期末考試結束打斷了我所有繃緊的弦,此刻我像是一個被放了氣的氣球,沒有半分窮折騰的力氣。
我媽沒有進門吵我,喊我吃飯我說不吃她就不喊了,絕不會像其他媽媽那樣——“不行不行怎么能不吃飯呢,快起來快起來,吃了飯再接著睡。我和你說你這樣成天睡覺也不好,人都是有生物鐘的,打破平衡傷身體......”
我媽一直不像個媽媽,但我真的好喜歡她。
睡太多和沒睡的感覺其實很相近,星期日早上七點,我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距離我上次起床已經過了十二個小時,我卻仍舊睜不開眼。
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抱進被子朝另一個方向倒下去。
再醒來,就是九點了。
我姐坐在客廳里剝柚子,聽到動靜抬頭看我:“醒了?”
“恩,姐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蔽医闱昧饲貌鑾?,指著被肢解的柚子問我,“吃柚子嗎?”
我閉著眼朝柚子走過去,被她嫌棄的推開。
“去洗漱,你幾天沒洗臉刷牙了?!?/p>
我邊朝衛生間走邊嘀咕:“我們在學校都沒空洗臉,洗完臉還要擦面霜,哪有那個時間。刷牙倒是會,不過晚上沒空,晚上在宿舍的時間不到十分鐘,我連襪子都來不及洗。睡覺衣服也不換,脫了外套就上床,好幾次我外套脫到一半就睡著了...”
我神志不清的時候會拼命說話,強迫語言中樞喚醒大腦。
我不知道我姐是不是也沒睡醒。
她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蠻橫。
甚至很溫柔。
她說,再等等吧,很快就結束了,以后,以后會好的。
晚飯后我姐把我叫到她的房間,把我返還原廠修屏幕的手機還給了我,這件事我交給了我媽,我媽圖省事交給了我姐,我姐把返還地址寫到了她的大學,導致大半年過去手機才重新回到我手里。
久到我連開機密碼都忘干凈了。
我們這一代人無論做什么都要設置密碼,QQ號有登錄密碼,空間里有相冊密碼,摩爾莊園還有賬號密碼,最初的折疊學習機也有用戶密碼,有的需要大寫,有的需要特殊符號,還有的必須達到15位,反正我從大到小忘了個遍。
小時候我看著我姐操縱電腦幫我找回QQ號時,一直覺得我姐能發光,她就是以后會在IT行業大放異彩的牛人。
后來才知道,如果IT牛人都只會找回QQ密碼的話,國.家進程會倒退的。
“你不是昨天就回來了嗎,怎么行李還是沒收拾好?”我看著她滿屋狼藉,從課桌上被翻亂的書,到床上的T恤衫和短褲,還有地上敞開的拉桿箱,拉桿箱里放著一把遮陽傘。
等等,為什么會有遮陽傘,這可是冬天,零下好幾度呢。
“不是,我準備出門?!?/p>
“?。咳ツ膬??”
我姐開始疊衣服:“海南島。”
“海南島?!”我的語氣可一點也不淡定,“不是...你...你干嘛去...旅游?和誰?爸媽知道嗎?”
從小到大,我幾乎沒離開過林城,只偶爾會在寒暑假和爸媽去附近的城市轉一轉,海南島在我心里和出國差不多,可怕的是我姐這架勢,怕是要常住。
“做義工?!蔽医惆孜乙谎?,好像我多沒見過世面一樣,“和安冀,你認識的?!?/p>
安冀是我姐同學,兩個人從小灣大道,小學同在徐陽小學,中學同在徐陽中學,高中同在徐陽高中,一路走完了林城最優秀的學校。大學又一起考去了華安市里。
不僅僅是因為有緣,更因為成績護體。
不像我,小升初時托關系交錢去到徐中,和我交好的小伙伴都去了其他學校,升高中又跑到樺實,初中的朋友也都走散了。
朋友就像破筐裝玉米,我一路撿一路掉,也不知道最后能剩下幾個。
“我倆好久沒見了,暑假就說好要去海南島做義工的,剛好趁著寒假好好聚一聚?!?/p>
“半年沒見,你倆不都在華安嗎?大學那么閑,為什么不見面?”
“誰告訴你......”我姐沖出口的話忽然停下來,然后很搪塞的解釋,“算了算了,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姐一向是有什么說什么,直來直去毫不含糊,我竟然沒發現,什么時候她也學會了口不對心,像個大人一樣說些老生常談的車轱轆話。
她繼續道:“再說我們寒假時間長,五十多天呢,又沒作業,憋在家里得憋死我?!?/p>
我求繞:“姐,你能別刺激我嗎?!?/p>
你一個自由自在的大學生和我這個苦命的高二生說話,能不能不用這種特炫耀特嘚瑟還特無奈的語氣啊,你明知道我假期滿打滿算不到一個月,作業能堆出一座山,我在心里咆哮,讓我無聊吧,讓沒作業的假期砸死我吧。
我姐哼了一聲,踢了我一腳:“你別告訴媽啊,不然我就走不了了?!?/p>
“媽不知道?”
“怎么可能知道,等媽回來我就說我去找安冀玩,一切等到了海南島再說,先斬后奏,反正也沒法把我抓回來?!?/p>
我媽在家里待久了,成天看那些危言聳聽的新聞報道,好像我和我姐單獨出門鐵定能趕上車禍、綁架、地震海嘯,掛在嘴邊的經典臺詞是——外面都是壞人。
孩子已經長大,她卻還活在我們牙牙學語的年紀里,妄圖用“不聽媽媽話警察會來抓你”“晚上不能出門,外面都是大灰狼”這樣的哄騙讓我們聽話。
而我姐滿肚子想法,高考結束第二天就拿著壓歲錢和安冀姐去華安參觀學校,等我中午喊她吃飯才發現人去樓空。
大一學了半年發現商務經濟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樣子,不聲不響的轉了專業,大二開學了才告訴家里。
初中時就想學架子鼓,我媽不同意,我姐也沒有堅持,然后在大一暑假打了兩個月的工,開學就拿著錢找了課外班。
向來先斬后奏去南方做義工,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要是有我姐一半殺伐決斷的能力,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看到我發呆,我姐晃晃手:“想什么呢?”
“姐,咱倆為啥一點兒也不像呢?”
我等著她像以前那樣嘲笑我,說我這么廢物怎么可能和她像,沒想到她會說。
“你這樣不就挺好的?!?/p>
她說我這樣挺好的,指的是什么,長相?身材?天資?成績?我看不出來哪好。
我認為她是在敷衍我,卻不明白這種敷衍有什么意義,或說我倆的關系有什么值得她敷衍的。
“那你說我哪好?!蔽易仓懽幼穯?。
“說你好你就好廢什么話。”我姐恢復正常白了我一眼,我被嚇得一哆嗦,旋即心里一暖,這股凌厲勁兒才像我姐嘛,她說話客客氣氣的我都不習慣了。
她頂了我一句好像又有些自責,語氣放慢又變成我聽不慣的聲音。
“挨訓了嗎,以前你可不會想這些事兒。”
“那我以前都想什么?”
我姐抬頭看了眼天花板,一拍手學著我的口氣朝廚房喊“媽,早上吃什么?。繈?,中午吃什么???媽,晚上吃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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