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來電話說公司年會不回來吃飯了,我姐則“跑去了安冀家”,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媽兩個人,實在沒有回家做飯的必要,于是逛著逛著就去了KFC。
林城自始至終只有兩家KFC,我們來的這家偏小,位于城中心的三叉路上,小學二年級時這家店剛開業,我跟著媽媽上街買老師指定的白報本,遍尋無果,轉了幾圈轉到KFC門前。
開業第一天總要整一些噱頭,店門前的小姐姐拿著喇叭喊話,說是開業迎賓,買一個全家桶送一塊腕表,隊伍一下子排出十米長,烏泱泱一片。
可能是天氣讓我煩躁,我不知怎么就哭鬧起來,非要那塊表。我媽寵我,竟然真的頂著日頭排完了長隊。
腕表是綠色的,和護腕一體,大夏天里戴一小會兒就出汗了。
我的新鮮勁在三分鐘里消散,后來那塊腕表去了哪里,也早就沒了印象。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媽。
后來林城又有了必勝客,有了麥當勞,可我和我媽還是愿意來KFC,這里有我喜歡的土豆泥,也有我媽喜歡的上校雞塊。
我覺得上校雞塊蘸土豆泥也是不錯的搭配,雖然我姐說很惡心。
商業街上的店鋪時常翻新,老舊服裝店被新潮品牌代替,蘭州拉面變成沙縣小吃又變成金三順,文具街上初中常去的店鋪,從三個字的牌子變成兩個字的牌子,可是KFC沒變,對面的新華書店也沒變,我坐在這里,好像還是個,因為買不到老師要的白報本,氣的跺腳的小孩子。
一個離高考、大學、未來都很遠的小孩子。
哭鬧著撒嬌就能得到全家桶或是街邊小販手里的氫氣球,媽媽會永遠愛我,永遠哄我,沒事沒事,不哭了啊,媽媽去給你買。
一晃,就過去十年了。
因為不是飯點,店里人不多,安安靜靜不不似平日喧嘩,我喜歡冬天吃冰淇淋,我媽縱著我,大冬天也任由我點了圣代。
我把番茄醬擠到土豆泥里,發現我媽一直歪頭不知道在看什么,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正在收拾餐盤的服務生。
“媽你認識?”
我媽搖搖頭。
“那你老盯著人家看干嘛?”
她把頭轉過來,一副羨慕的樣子:“我就是覺得,在這里上班也挺好,風吹不著雨曬不著。”
我沒出聲,低頭攪拌杯子里的土豆泥。
我媽沒察覺到我的沉默,仍然是羨慕的語氣:“你以后在這工作就挺好,離家里也近。”
我的心里轟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捅了一個洞,洶涌的情緒從那個洞里涌出來,夾槍帶棒全是憤怒。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受傷的看著我媽。
我是比不上我姐那樣出眾,聰明、優秀、不讓人操心,一看就是個干大事的,可我每天起早貪黑,和那些根本不喜歡的也聽不懂的東西作斗爭,也是努力的,每一天都是掙扎著努力的。
如果當一個服務生就可以,那我寫作業寫到半夜,第二天走路都打顫是為了什么?
我媽自顧自說著:“住家里也行,到年紀了該結婚了就結婚,爸媽給你出錢買個房子,等你生了孩子媽還可以幫你帶...”
我笑的很難看:“然后等他大了帶他來這里吃肯德基。”
我媽笑著說:“行啊。”
我笑不下去了:“那我姐呢?”
我媽像是根本沒反應過來我姐和肯德基有什么關系,順口說:“你姐肯定在華安啊,她學校在華安肯定留在華安工作啊。”
自打有記憶以來已經過了十多年,這十多年里,我經歷過大大小小諸多委屈和辛酸:因為寫不出單詞被老師劈頭蓋臉的罵,在教室后面罰站一節課;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學,腳不小心卷進了車輪,腳背被絞掉一大塊肉;下大雪上補習班打不到車,抱著暖水壺走了半個多小時,到學校手都僵了,握不住筆。
無論是傷感還是快樂,都和上學捆綁在一起。我知道林城的教學水平有限,樺實算是重點高中但數十年也走不出一個清北,我知道我不如別的孩子聰明,人家孩子漂亮優秀多才多藝我都比不起。
我都知道,但我沒放棄。
我可以忍受樺實的制度,做賊一樣縮在被窩里寫作業,每天只睡五小時累的左腳踩右腳,咬牙切齒的配平化學方程式,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
我覺得委屈,此時此刻,很委屈很委屈。
仿佛一個跛腳的人拼命朝著山頂進攻,爬到一半被勸阻,別爬了,你又贏不了,不重要。
傷人的不是贏不了,而是不重要。
所以你心不在焉的開家長會,也不去和老師聊聊我的前途。
因為你也不怎么在乎我的前途。
我知道我媽沒有惡意,只是沒有惡意的話不代表不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