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城,位于云夢山脈左麓,此處交通閉塞,雖為城,實際上也就百戶人而已。站在云夢山高處,可以看到這座小城建筑物的格局呈八卦狀,外圍是河流。
這里民風(fēng)淳樸,多數(shù)人以打獵、采草藥為生,自給自足,倒也過得快活。
立夏剛過,接連下了幾天的雨,空氣里有些濕冷。
這天,天空中烏云層層,悶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遠(yuǎn)處的云夢山脈,隱隱被烏云籠罩,偏又有幾絲光芒透下,看著十分詭異。
“謝土豆,你等等我!”
一聲呼喊,帶著幾分調(diào)皮。這少年也就十歲的樣子,眉清目秀,臉頰略圓,唇角兩彎梨渦。
走在前頭的小孩比他稍大些,約莫十二歲左右,個子較高,身材瘦瘦的,白白凈凈,眉心有一點嫣紅。
聽到喊聲,他轉(zhuǎn)頭,眼皮抬了抬,“都告訴過你多少遍了,我叫謝垣,不叫謝土豆,也不叫謝旦,你每次都叫錯,是不是故意的!”
追過來的清秀少年扮了個鬼臉,呲牙道:“才不是故意的?!?/p>
謝垣眉頭皺了下,淡淡地“哦”了聲,“下次再這樣喊,我就打斷你的狗腿?!闭f著,雙手插在兜里繼續(xù)往前走。
清秀少年小跑了兩步,攬住他的肩頭,挑眉道:“兄弟,你妹妹呢?”
謝垣翻了個白眼,甩開他的手,“干嘛?又想挨揍了?”
他停下腳步,盯著清秀少年,“我說江培啊,你才幾歲,就天天纏著我妹妹……,我可告訴你,早戀是沒有結(jié)果的,更何況我妹妹以后是要走出溫城的……”
說著,他伸手在江培額頭上重重地點了幾下,“你啊,別白日做夢了!”
江培癟嘴,氣呼呼道:“我喜歡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你那么多事干嘛!”
謝垣斜睨他一眼,“呵!你竟然說我多事?!那可是我親妹子!”
江培不服,繼續(xù)爭辯道:“那也要謝瀾自己說才行……”
謝垣無語,“她已經(jīng)拒絕了你不下十次了……你要臉么!要是我,早跳進(jìn)溫水河淹死了!”
江培氣結(jié),扯著謝垣的胳膊,“兄弟,說話憑良心,我對你和謝瀾不錯吧,你不幫我也就算了,還處處給我胸口捅刀子。再說了,溫城有什么不好的,你一直想著要出去……”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謝垣卻全然沒聽見一樣,仰頭望著壓低的烏云,笑了笑。
總有一天,我會走出溫城。
江培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聽見遠(yuǎn)處傳來的鐘聲,輕輕說了句,“走吧,馬上要點名了?!闭f著,率先往學(xué)堂跑去。
謝垣看了眼遠(yuǎn)處高塔上的日晷,緊隨其后。
溫城的學(xué)堂是一組兩層高的小樓,共七個教室,三名導(dǎo)師。
謝垣和江培剛進(jìn)學(xué)堂,屁股還沒坐熱呢,導(dǎo)師就走了進(jìn)來。
“開始點名。”
“張帆……”
“到!”
“林羽……”
“到!”
“江培……”
“到!”
“唐昊……”
“到!”
“謝垣……”
謝垣應(yīng)了聲,取出了書冊,等待著導(dǎo)師點完名,開始今天的內(nèi)容。
忽然,屋內(nèi)里一片寂靜。
謝垣抬頭,就見導(dǎo)師手中捧著學(xué)生名冊,蹙著眉頭,臉色不太好。
他拽了江培一把,“怎么回事?”
江培抿了抿嘴,“林海已經(jīng)三天沒來學(xué)堂了……”
謝垣一愣,奇怪道:“不是吧?我怎么沒聽說?”
江培搖頭晃腦道:“你前幾天生病在家,當(dāng)然不知道了?!?/p>
謝垣“呃”了聲。
他前幾天受了風(fēng)寒,父母怕他去學(xué)堂傳染給別人,就給他請了假。沒想到,他幾天沒來,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謝垣細(xì)細(xì)一想,拽著江培問道:“怎么回事?”
江培怔了怔,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啊,他好像失蹤了……”
失蹤?
江培又補(bǔ)充了句,“而且是憑空消失……”說著話,他臉色略微有些發(fā)白,眼中露出一絲害怕。
謝垣一臉茫色。
什么鬼?
憑空消失?!
江培看著一臉呆滯地謝垣,輕聲道:“會不會是云夢山里有……有妖怪?”
溫城可從來沒聽過有鬼怪??!
謝垣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古怪,“別瞎說,什么妖怪不妖怪的,導(dǎo)師不是說了,那只是傳說。”
他雖然這樣說著,心里卻是一顫。
先前他和謝瀾去云夢山采藥時,在山林深處發(fā)現(xiàn)過一處山洞。山洞里有壁畫,也有書籍。他曾翻閱過其中一本書,書中提到云夢山曾是仙門重地,現(xiàn)在的溫城則是云夢山中的一道陣法。
后來,不知何故,云夢山的仙門一夕之間覆滅,陣法啟動,便再也沒有人能從溫城出去過,也沒人進(jìn)得來,形成了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空間。
可,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謝垣想到這件事,一陣懊惱。當(dāng)初自己怕被父母責(zé)罰,沒有把那本書帶回來,后來再去的時候,留下的記號扔在,山洞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問題是,前幾天他和妹妹在林中追一只兔子,確實看到有人從天上飛過……
難道這是個世界,真的有修仙者?
云夢山,真的有鬼怪嗎?
如果當(dāng)初看到的那本書中記載不假,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保護(hù)云夢山和溫城的陣法威力正在減弱?所以才有外人闖了進(jìn)來?!
謝垣攥著拳頭,手心里全是汗。
他說不清自己是歡喜,還是害怕。
下課后,導(dǎo)師叫住了謝垣。
“你這幾天見過林海嗎?”
謝垣深吸了口氣,搖頭,“沒有?!?/p>
說著,他揚(yáng)起臉,“導(dǎo)師,他……他真的失蹤了嗎?”
導(dǎo)師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快點回家吧,別讓父母擔(dān)心。”
謝垣“嗯”了下,向老師道別后,匆忙往家里趕。
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從兩年前開始,謝垣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的朋友,會莫名其妙的不見蹤影。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人出去時會無故迷路,但是過兩三天會回來,卻不記得迷路這幾天發(fā)生的事。
再后來,這種事情就越來越頻繁,而那些失蹤的人,就再沒回來過。
老人們說,這都是命數(shù)。
謝垣嘆著氣,“這哪兒是什么命數(shù),明明就是劫數(shù)??!”
真是活見鬼!
難道真的是自己猜測的那樣?
謝垣晃了晃腦袋,決定盡快回家找妹妹確認(rèn)下,那天云夢山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覺。想著,腳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云層壓得更低了,四周狂風(fēng)肆掠。
一道閃電劈下,伴隨著“喀嚓”一聲雷鳴,在謝垣耳畔炸響,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是吧,這種天氣,是要下冰棱子嗎?”
謝垣咽了口唾沫,嘟囔了句,忙撒開蹄子往回跑。
溫城不大,謝垣腿又長,這會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急速從街上穿過,等別人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街道的拐角。
謝垣的家在溫城東邊,隔壁住的是兩個老人,帶著自己的孫女。
他走到隔壁家院子門口的時候,看到院子的繩子上掛著晾曬的衣服,又看了眼天空,就向屋內(nèi)喊道:“小英,小英!下雨收衣服了!”
“好,謝謝垣哥哥……”小英甜甜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了出來。
謝垣回家轉(zhuǎn)了一圈,父母和妹妹都還沒有回來。
隔壁院內(nèi)。
那晾衣服的繩索距離地面挺高的,小英身形嬌小,夠了好幾次,都沒有碰到衣服。
“垣哥哥,你幫我一下?!毙∮⒁浑p眼睛亮閃閃的,向謝垣求助。
謝垣這會正趴在墻頭上,咬著塊冰糕,在想林海失蹤的事。
聽到小英的聲音,他低頭,瞇著眼睛笑道:“小英啊,你每次收衣服都要我?guī)兔?,要不直接嫁我算了,這樣以后晾衣服收衣服的事,我就全包了?!闭f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小英被他說得一窘,臉頰紅紅的,“你又取笑我!”
謝垣從墻頭翻了過去,從繩索上取下衣服,遞給小英,“我認(rèn)真的啊,你看咱倆這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吧。有感情基礎(chǔ),總比那些湊合著過的好吧。”
小英瞪了他一眼,“怪不得爺爺奶奶讓我離你遠(yuǎn)點,你一天就知道凈瞎說!”
謝垣嘴角抽了抽,抖著眉頭,“我可是個好人,大好人?!?/p>
小英翻了個白眼,“垣哥哥,你這樣以后娶不到媳婦的?!?/p>
謝垣眨了眨眼,“呵呵……你這么說,我可要不高興了?!闭f著,伸手就要去揪人家的辮子。
“??!”
一聲慘叫,小英突然跪在了地上。
謝垣皺眉,忙伸出手準(zhǔn)備去扶她,“你這丫頭,又怎么了?我剛才就是說笑,你用不著下跪吧?!?/p>
可話音一落,謝垣卻愣住了。
跪在地上的小英,裸露在外的皮膚跟被燒紅了一樣,起了很大的水泡。她的雙眼里滿是恐懼,似乎看到了特別可怕的事,嗓子輕微地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腦海中一片空白。
半晌,就聽謝垣喊道:“小英,小英,你怎么了?你說話啊……怎么回事?為什么會這樣?”說話間,朝小英撲了過去,想拉她起來。
“砰!”
一聲巨響,謝垣被彈了回來,撞在了墻壁上。
“垣……哥哥……”小英虛弱地喊了一聲。
謝垣一臉驚恐,伸著手想去抓她,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擋了回來。
小英此刻蜷縮在一起,像個嬰兒一樣,身子縮小了幾倍,慢慢地化成了淡粉色的煙霧,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吸取一樣,隨著狂風(fēng)徐徐向上,最后隱進(jìn)了烏云里。
謝垣死死地盯著烏云,耳朵里嗡嗡作響。
這……
小英……死了嗎?
不是幻覺吧?!
他張了張嘴巴,眼中一片茫然。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沒了……
剛才那景象,不是正常現(xiàn)象吧?真的有鬼神嗎?
天空中烏云未散去,有雨落下。
謝垣猛然清醒,一下子從地上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粗氣,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地上散落著的衣物,沾惹了一絲的血腥味。
謝垣怔怔地坐在雨幕中,全然沒鬧明白剛才是怎么回事。
小英死了嗎?還是和林海一樣失蹤了?
謝垣不知道。
他掙扎著從泥水中站了起來,向院門口走去。一個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下,“噗通”一聲,摔了個跟頭,滿身泥濘。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讓他稍微有了一絲自己的意識。
回家……
謝垣此刻心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他跌跌撞撞,扶著墻壁,深一腳淺一腳地沖回自己院子。
桌上的冰糕早已化了,鮮紅的果醬如同鮮血一樣,被雨水沖刷著,一滴滴落在地上,滲進(jìn)土壤里。
謝垣跟丟了魂一樣,沖進(jìn)屋中,拉開衣柜的門,躲在了里面。
他渾身都在顫抖。
這世上沒鬼怪的!絕對沒有!
不是說妖魔都已經(jīng)被滅了嗎?那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什么?
謝垣使勁地?fù)u了搖頭,咬著嘴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