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垣腳下一頓,心里一陣酸楚。
他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那些山山水水,草木花色,早已雋刻在了他的心上。
想到以后或許再也不能回來,眼淚奪眶而出。
謝瀾靜靜地站在他身側,同樣也是淚水盈盈。
兩人在村子的牌坊下站了良久,謝垣望著前方,眼中迷茫被堅定取而代之。
他也已經想明白,既然沒有退路,那就一直往前走。不管前方將會遇到什么,那也是他必須承擔的。
這是他,作為兄長的責任。
他要給謝瀾撐起一片天。
出了溫城之后,謝垣按照云爺爺說的,一路往東走。
如今云夢山脈的仙障已破,他這一路走來,再沒遇到過之前在靈兮山碰見的情況。
謝垣心里委實難受,仙障破了,對他而言算是好事,可以實現自己走出溫城的夢想。可對溫城那些人而言,也許就是噩夢的開始。
那些人無論先前做過什么,這些年卻并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自己。
想到這些,他再次想起云爺爺口中那個不能道破的秘密。
看他當時的神情,似乎這事情牽扯甚大,莫不是自己是什么怪物轉世?
謝垣胡思亂想了一陣,覺得這事還是得盡快弄清楚。
那些玄門和邪道的人,根本不能相信。想來想去,知情者似乎也只有白冽了。
這日,謝垣兄妹二人翻過了云夢山脈最后一座山,來到了座落在山麓的朱雀城。
兩人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景象。
朱雀城有四個溫城那么大,主體呈回字形,主街南北相通,城中心矗立著鐘鼓樓,鐘鼓樓東面是城主府,西面則是府衙。商鋪鱗次櫛比,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琳瑯滿目的貨物,看得兩人眼睛發直。
一個老頭挑著兩個桶擦肩而過,異香撲鼻。
謝瀾喉嚨動了動,咽著口水,眼睛直勾勾盯著那老頭的桶,“哥,我好餓。”
謝垣被她這么一說,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咕”叫著。
他嘆氣,拉著謝瀾繼續往前走。
以前在溫城,雖然買東西也需要銀子,但大多數時候,大家都喜歡拿著物品交換,現在出來了,才發現銀子如此重要。
謝垣有些懊惱,早知道當初就該把父母給的零花錢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天色尚早,謝垣兩人在城中走了一圈,發現這地方也挺怪異。城主府雖然在主街上,可十分蕭條,連個守門的都沒有,府衙也是這般光景。
他拉住路人,詢問道:“大叔,城中有仙門嗎?”
那路人看了兩兄妹一眼,指了指城東一處高點的建筑,“有啊,八卦門就在那邊。”
“呃……”
謝垣全身大震,仿佛被雷劈中,愣愣地看著那棟建筑,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跑出了靈兮山,躲過了追殺,這會倒好,竟跑到人家的地盤了!
羊入虎口,呵呵……
真是人倒霉的時候,喝口涼水也塞牙縫!
更何況!他還沒涼水喝!
謝垣低低罵了句“去他媽的!”,拉著發愣的謝瀾就往城門口奔。
路人見兩人這反應,搖頭說了句“莫名其妙。”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謝垣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總覺得暗中有雙眼睛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可每每等他回頭,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謝垣拉住謝瀾,在她耳畔輕聲道:“待會你往東,我往西,半刻鐘后鐘樓旁邊的小巷匯合。”
謝瀾皺眉,“怎么了?”
謝垣搖頭,“不知道,就是感覺不太好。”
謝瀾也不再問了,兩人繼續往前,快到城門的時候,謝垣突然道:“走。”
謝瀾聞言,頭也不回往東面的巷子跑了去。
謝垣施展自己剛悟出來的步法,一路往西邊巷子奔去。
身后不遠處有人說道:“怎么辦?追不追?”
另一人道:“追!主要是那小子,不論死活,一定要帶回來!我去給門主報信。”
謝垣耳朵動了動,從墻角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那兩個人著的正是八卦門的衣衫。
很快,他便聽到了腳步聲,有人正朝他這邊趕了過來。
謝垣強自鎮定心神,掃了眼周圍的情況,一頭扎進了左側的巷子里。
這朱雀城,巷子連著巷子,跟個迷宮似的。謝垣跑著跑著,就分不清方向了。
他在巷中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完全不知道東南西北。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謝垣急中生智,推開了身側的一個小門。
門外,腳步聲停了,有人低聲道:“怎么回事,明明看到進了這里……”
謝垣捂著胸口,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穩,不讓對方察覺。趁著這功夫,他回頭看了眼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的極為干凈,院中栽種著一叢萱草,旁邊有石桌凳。
謝垣如跌入冰窖,那石桌旁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正捧著茶盞,奇怪地看著他。
是個漂亮小姐姐。
謝垣看著她,有些發癡。
溫城人口不多,與他年紀相當的女孩更少,小英是那種鄰家女孩的感覺,眼前這個女子,給他的是不同的感覺。
心弦,似是被人撥動。
謝垣只覺得臉頰發燙,胸膛迅速的起伏著。
“你是何人?膽敢闖我的府邸!”
小姑娘聲音悅耳,雖說是質問,卻如黃鸝一般婉轉清脆。
謝垣愣了愣,一臉焦急地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小姑娘放下茶盞,輕盈地走了過來,眸子沉了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忽然出手把他拉到一邊,打開了小院的門。
門外站著的兩個八卦門的人,一臉愕然。
小姑娘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八卦門的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謝垣,半晌,道:“這人是我們門主要的,還請閣下不要插手。”
小姑娘重新審示了謝垣一眼,眉頭微挑,“你一個小叫花子,怎么惹到陳旬了?”
謝垣看得出來,八卦門的人似乎很忌憚她,忙擺手道:“我就是個山里長大的孩子,怎么會無故惹到他們,是他們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一定要我死。”
小姑娘忽然笑了,向他勾了勾手指,“哦?但愿你沒說假話。”
謝垣仍舊站在原地,也不敢過去,暗中打量著她和八卦門的人。
眼前這小姑娘,柳眉鳳目,眉心一點朱砂,雙眼內好似浩瀚星空,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她皮膚本就白皙,一身紅衣襯得她更加嬌媚。雖年紀不大,可身上卻帶著一股讓人懼怕的氣勢。
八卦門的人聽到謝垣這樣講,忙施禮,“韓姑娘,不是我等有意為難,是這人身份不同常人,必須帶回玄門處置。”
謝垣仰頭,韓姑娘?
小姑娘微微一笑,“我叫韓墨香,你可以叫我挽衣,你呢?”
謝垣胸口一滯,滿眼都是她微笑的樣子,愣愣答道:“我叫謝垣,姑娘可以喚我徽之。”
韓墨香點了點頭,“很好。”
八卦門的弟子聽著兩人說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其中一人凝眉道:“韓姑娘,還請放人!”
韓墨香眸子一斂,冷聲道:“你倒是有膽量!”說著,手一揮,袖中一股勁風帶了出去,那人如同斷線的紙鳶,輕飄飄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墻上。
“就算是陳旬自己來了,也不敢對我如此無力!你個小輩,也敢口出狂言!”
說罷,向謝垣招了招手,“你先去那邊坐著。”
謝垣此刻跟個木頭似的,哪還說的出話,聽話的走到了一邊。
韓墨香猛然轉頭,向那兩人道:“回去告訴陳旬,有膽量就讓他自己來我府上拿人!滾!”
說這,她玉手一揮,一股香風送出,那兩人卻好似遭受了重擊一般,額上冷汗津津,慌忙逃走了。
韓墨香轉過頭來,歪著腦袋,笑道:“你額上也有朱砂痣,我也有。”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額間。
謝垣眨了眨眼睛,愣是沒想到怎么回答。
韓墨香說著,已回到了桌邊,給謝垣倒了杯清茶,“放心好了,進了這里,陳旬不敢來闖的。”
謝垣心下大呼出門遇到貴人了,這下自己和瀾兒有救了。
“韓姑娘,我妹妹還在外頭,能不能……”謝垣忙向韓墨香施禮,說道。
韓墨香眉頭微皺,“你妹妹?你是雙生子?”
謝垣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但人家剛救了自己,況且自己還有求于人,總不能說謊吧。如此想著,忙應道:“嗯。”
韓墨香面色微變,沉吟道:“怪不得……怪不得……”
忽的,她抬眉,“你們今年十五歲,七月七日生辰,是不是?”
謝垣大吃一驚,失聲道:“你怎么知道?”
韓墨香手微微抖了下,“難怪他們要捉你。”
她長長嘆了口氣,微微搖頭,喃喃道:“破魔雙生,一花開一花落,百年輪回,千年重……”
謝垣完全聽不懂她的意思,但那句“一花開一花落”,他卻聽明白了。
該不是自己和妹妹只能活一人?!
他也顧不得身份,一把抓住韓墨香的手腕,“我妹妹是不是有危險?!”
韓墨香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定定看著他腕間的那圈金色咒文,笑道:“沒想到,竟是你。”
謝垣此刻心焦,想抽身出去尋找謝瀾,可任憑他怎么用力,手就是抽不來。
“你放開我!”
謝垣吼道,額角青筋暴起,臉色漲得通紅。
韓墨香抬頭看著他,聲音很是平靜,“放心,在這朱雀城中,有我護著你們,玄門的人,不敢傷你們。走,去找你妹妹。”
說話間,韓墨香已起身往外走去。
謝垣不知她何意,但還是跟著她走了出去。
韓墨香對朱雀城很是熟悉,出了院門,往前走了一會,很快就到了主街上。
謝垣驚訝地發現,城中的人對自己身邊這個少女態度很是尊敬,有些人甚至不自覺地微微躬身。
那些人看到謝垣跟在她身側,一臉地詫異。
謝垣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也有些發愣。
他身上那套衣衫,在靈兮山的時候破了幾處,后來逃亡又整日在山林間,此刻破破爛爛,沾惹滿了泥土,與乞丐無異。
韓墨香停下了腳步,遞過來一方帕子,聲音里有一絲笑意,“擦擦臉。”
謝垣怔了怔,接了過去。
那帕子一角繡著殷紅的黃泉彼岸花,殘留著少女身上特有的香味。
謝垣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地看著韓墨香的側臉。
黃泉彼岸花……
那可是東岳大陸宿雨洲秦氏一族的族徽……
她是秦氏一族的人?
可就算是秦氏皇族的人,沒道理八卦門會對她如此恭敬啊!
謝垣眼底騰起一絲異色,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