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
東邊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太陽掙扎著從朝霞后，緩緩升了起來。草木上晶瑩剔透的水珠，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的光線。
山頭上的泥土，被雨沖刷了一夜，可那血跡卻仍歷歷在目。
玄門和邪道死去的那些人，尸體早被化成了污水，刺鼻的腥臭，令人作嘔。
溫煦的風，從林間劃過，搖落水珠，跌在了謝垣的臉上。
冰冷的涼意，喚醒了昏迷中的謝垣。
他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喊了一聲，“瀾兒……”
四下寂靜，無人應答。
謝垣動了動身子，撕裂般地疼痛令他皺起了眉頭。
他轉頭，謝瀾安靜的躺在那里，好似睡著了一般。
可，那被血染紅的衣衫，觸目驚心。
謝垣怔怔地看著這一切，僵硬地轉動著脖子，才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地方。
是在崖底。
水中央的一片沙地。
呵呵……
謝垣冷笑了一聲，寒意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沒想到啊，自己命這么大。
他艱難地用雙手支撐著身子，向謝瀾爬了過去。
所過之處，留下一片血痕。
崖底寂靜無聲，水岸邊的草叢里，隱隱有蟲鳴聲傳來，低低的，似是有人在嗚咽哭泣。
謝垣喘著粗氣，一寸一寸地爬著。
這點距離，要放在平時，只是幾步的事，可如今對他而言，卻無疑難于登天。
他咬著牙，唇間一片灰白，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里，滿滿的都是悲泣。
陽光從林木的縫隙間透了下來，斑斑點點灑在水面上，被風吹皺的水面，立刻亮光一片。
終于，謝垣觸碰到了妹妹的手。
僵硬。
涼意，直透心間。
謝垣掙扎著坐了起來，抱著謝瀾的涼透的身體，就這么怔怔地看著。
他呆坐了良久，眼中迸射出冷冷的笑，“老天既不讓我死，八卦門，玄天宗，黑隱門……你們等著，等我謝垣歸來時，定要讓你們尸骨無存！”
他吐出一口鮮血，緩緩地擦去嘴角的血跡，忍著痛起身，抱著謝瀾往水岸邊的林木中走去。
崖底的水，沒過了膝蓋，冰涼刺骨，滲入肌膚里，冷得他牙齒打顫。
他強忍著，一步一步踩過河底的泥沙，腳上被水底的礪石劃破了也不自知。
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累了，再也邁不出一步，才停了下來。
晨間的陽光，很好，不冷不熱，微微有些暖意。
謝垣心中一片寒涼。
他放下謝瀾，開始清理地上的雜草。
那些草上布滿了刺，扎在他的手上，鮮血淋漓。
謝垣沒有因此而停下，仍舊一根一根的拔著，直到清出了一塊足夠安葬謝瀾的地方。
他長長嘆了口氣，苦笑著。
徒手翻土，手上的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已沒了之前的白皙。
指甲被土石崩裂，十指連心，鉆心的疼，讓他額上布滿了冷汗。
他仍舊認真，專注的挖著土。
日頭從東邊緩緩地移到了當空，溽熱散了下來，被崖底的樹木遮擋，空氣里潮濕而悶熱。
終于，挖好了。
謝垣自己跳了下去，躺在里面，抬頭望了天空半晌。
“還好，不會太擠?！彼馈?/p>
手中的黃土，一點點撒下，遮住了謝瀾的臉。
“瀾兒，等著，哥會為你報仇的！”
謝垣強壓著心里的悲痛，繼續著單一的動作。
葬了謝瀾，謝垣整個人都已虛脫，渾身酸痛無比，之前受的那些傷，在剛才汗水的浸透下，如蟻噬一般疼痛難忍。
他額上冷汗不斷地冒出，身上的衣衫早和血水凝在了一起，微微扯動，都會痛得他呲牙咧嘴。
排山倒海地疼痛，讓他整個人頭重腳輕，周圍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般。
謝垣只覺得頭暈目眩，喉嚨一股溫熱涌了上來，“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躺在了地上，視線開始模糊。
清冷的山風，帶著冰涼的雨絲，悄無聲息地拂過山林草木，涼涼的。
靜謐的黑夜里，天空中再次飄起了雨，很細，很密。天地間黑沉沉一片，遠處的樹木和山脈也都只是模糊的影子。
謝垣靜靜地躺在那里，他沒有力氣動，更不奢望此刻能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
父母杳無音信，妹妹死于非命，而他身負重傷……
謝垣心里凄慘慘的，難道自己真的命犯孤星嗎？
他搖頭，肯定不是的。
是那些人！
他們是非不分，草菅人命！
是他們！
謝垣迷迷糊糊中，手胡亂地在半空中抓著，卻只有冰涼的雨絲和不著痕跡的風掠過。
“徽之……徽之……”
溫柔地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動聽極了。
“韓姑娘？”
謝垣眼中帶著三分欣喜，七分悲涼，怔怔地看向來人。
韓墨香是御劍來的，那紅色的衣衫仿若一團火，燃起了謝垣所有的希望。
“韓姑娘……”
謝垣眼中露出狂熱之色，連喚了好幾聲，可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韓墨香望著那新墳，幽幽道：“還是來遲了?！?/p>
謝垣低下頭，那人的身影竟有幾分模糊，看著好不真實。
他的臉突然失去了所有血色，下意識地抓緊了自己的袖子。
不會的，韓墨香已經回宿雨州了。
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一定是！
謝垣揉了揉眼睛，韓墨香的身影逐漸清晰，仍舊是眉眼彎彎，那眉心的一點朱砂，格外顯眼。
“我先幫你抽出謝瀾的三魂七魄。”韓墨香輕輕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謝垣愣了愣，“抽出魂魄嗎？”
韓墨香輕輕點頭，“謝瀾雖死，但她的魂魄扣在了我送你的銀鈴中?！?/p>
銀鈴么？
謝垣錯愕，想起當時韓墨香送銀鈴時說過的話。
“這鈴鐺你留著，以后有用。”
他心中驚疑不定，看向韓墨香，“你早就知道會有此一劫？”
韓墨香搖頭，“沒有。這鈴鐺本來是送給你做信物的，可惜……你沒搖響它?！?/p>
謝垣呆了一下，“信物么……”
忽然，他失聲道：“你騙我！那根本不是什么信物！”
謝垣想起來了，那鈴鐺叫“引魂鈴”，用來引死去的人魂魄不散。
韓墨香嘆了口氣，嘴角動了動，道：“唉，不管它是什么，總歸是有用的?！?/p>
被謝垣妥善收藏在懷中的銀鈴，在韓墨香的牽引之下，飛了出來，懸浮在半空中，滴溜溜轉著，發出悅耳清脆的響聲。
紅色的光芒，朝銀鈴涌了過去，在它的侵蝕下，銀鈴越發響的厲害了。
謝垣摒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韓墨香，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謝瀾地魂魄就此灰飛煙滅。
韓墨香左手掐訣，右手如同勾線一般，在半空之中纏繞著，口中念念有詞。
那紅芒圍著銀鈴迅速流轉，漸漸地，周圍景象變化，隱隱竟有鬼哭狼嚎之音傳出，林間起了白霧。幾道殘影從銀鈴中緩緩露了出來，似乎要掙脫紅芒的束縛。
韓墨香眉頭一凜，“縛！”
那紅芒突然沸騰了起來，急急朝那幾道殘影纏了去，很快就將它們全部綁在了一起。
“收！”
隨著韓墨香右手食指往后一勾，那被紅芒捆綁住的殘影，朝她掌中飛了過來。
韓墨香伸手，被紅線綁著的殘影落在了她掌心。
“我會把謝瀾的魂魄暫存到你體內，初時有些難受，你忍著點。”韓墨香轉過身來，朝謝垣柔聲說道。
謝垣沒有動，沉默著。
他不知該如何說，韓墨香一早就算到了會有事，卻未告知他，不知是有意還是忘記了。
謝垣心里終究有疙瘩。
可，轉念一想，萍水相逢而已，別人出手相幫，已是十分不易，自己豈能奢求那么多。
他低沉著聲音，應了聲，“好，有勞了。”
韓墨香抬手，一道紅芒射出。
謝垣就覺掌心一痛，低頭瞧去，掌中多了一條紅線。
一顆鮮血飛了出來，滴落在韓墨香手中的殘影上，那殘影化成了淡淡的紅。
韓墨香忽然出手，在謝垣眉心一點，殘影便如同絲縷一般，沁入了謝垣的身體。
“好了，我也該走了?！?/p>
韓墨香聲音輕輕，“好了，我也該走了。”
她伸手，拂過謝垣的眉角，“謝瀾還有救，至于辦法，也只能看你們兄妹的機遇。記著我跟你說過的話，正邪之間，如何選擇，在你。”
蒼穹之上，冷冷清清的月色，落了一地銀華。
雨歇了，風也停了。
空氣里濕漉漉的。
許久之后，睡得迷糊的謝垣，朦朦朧朧張開了眼睛。
“天黑了啊。”
他低低念了句，忽然想到剛才的事，忙向自己掌心看了去。
那兒的傷疤，還未愈合。
不是做夢么？
可自己剛剛才醒??！
謝垣愣愣地出神，手一動，卻摸到了個東西。
他拿起來一看，呆住了。
是韓墨香給他的那只銀鈴，上面還殘留有一絲紅芒。
她真的來過。
在自己睡著的時候。
謝垣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哥……哥……”
謝瀾的聲音在夜空里響了起來。
謝垣忽然捂住胸口，那聲音……是從他腦海里傳出來的。
妹妹的魂魄，真的在他身體里？
“瀾兒！”
“哥，我在?！?/p>
謝垣猛地站起了身來，一臉地喜色。
韓墨香沒有說謊，她真的幫自己留住了謝瀾的三魂七魄！
他們兄妹二人……同體了……
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