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余響還在耳畔,許久后,謝垣愣了下,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
他就不相信了,朗朗晴空之下,妖魔鬼怪敢出現在仙宮周圍。
陽光溫暖,落在樹林間,卻溽熱異常。
遠方的山脈,被日光沖淡了籠在上頭的云霧,使得連綿不絕的山頭露出了大半。遠遠瞧著,卻更加的朦朧神秘。
謝垣沿著林間小路一直往前,這一路上倒也收獲頗豐,雖然紫微草到現在連個影都沒見著,其他煉丹藥的靈草卻已裝滿了簍子。
之前草婢子的事給謝垣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他這一路上都十分的小心,歇息只找那種太陽曬得到的地方。相對而言,這種地方蟲子較少,也不會因為太過陰濕,而中邪氣。
往前再走了一段,謝垣忽然在山峰東側的斜坡上,看到了一處院子。那院子隱在林木后,因山坡斜度的關系,只露出了屋脊。
謝垣微微愣了下,屋脊上似乎坐著個人。
他以為自己眼花,使勁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
沒錯,是坐了個人。
一身白衣,灰發。
謝垣想也沒想就奔著那院子跑了過去。
那屋脊上的人,是他剛才遇到的那位內院師兄。
等走近了,謝垣發現,那院子占地頗大,四周栽種著一叢一叢的竹子。竹子隨著風,如同海浪一般翻涌。院子里種滿了花木,花香草木之氣隨風緩緩飄散。
謝垣一臉詫異,那白衣師兄坐在屋頂上,捧著個酒壇子,正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謝師弟,任務完成了?”白衣男子莞爾一笑,腮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謝垣抬頭與他四目相對,疑惑道:“白衣師兄,仙宮內可不允許飲酒哦……”
白衣男子捧著酒壇的手停頓了下,笑道:“你這小師弟有趣,仙宮那么多規矩,要都照著做,日子豈不是很無趣?”
謝垣下意識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白衣男子伸了個懶腰,看到他背簍里的草藥,有些詫異,“你沒有納云戒嗎?”
謝垣面露疑惑,“那是什么?”
白衣男子手晃了晃,白光微微閃動。
那是一枚古樸的戒指,呈銀灰色,上面似乎是家徽的圖樣。
白衣男子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忽然伸手一揚,一物朝謝垣飛了過來。
謝垣伸手去接,卻見落在掌心的,正是剛才他手上的戒指。
“呶,這個算是我給你的見面禮。”白衣男子瞇眼笑道。
謝垣捧著那戒指愛不釋手,心里卻很奇怪。
自己跟這個人不過一面之緣,他為何要送自己東西?
該不會跟那裴滄一樣,有所求吧?
可,他都是內院弟子了,能有什么求自己的?
白衣男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揚眉道:“可別想那么多,這只是普通的納云戒。這陰山面鮮少有人來,我們能再見面,也很有緣呢,權當是師兄照顧你了。”
謝垣略一思索,覺得自己確實沒什么能讓別人圖的,便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可謝垣更奇怪的是,自己這入了仙宮以來,似乎一直都在受別人恩惠。
柳京秋那人心底不壞,不過就是拉不下面子,但到底還是為了幫了自己一次。
這位師兄,雖然不知道姓名,但這納云戒肯定不是普通的物件。
他沒有把自己這想法說出去,別人既然要送,自己只管收下就是,反正于自己有益。
謝垣想了想,向白衣男子問道:“不知這位師兄怎么稱呼?”
白衣男子搖頭,“我的名字,等你入內院了,就知道了。”
謝垣本還想問,卻聽他說道:“這院子你可以安心住,至于你那任務,你可以往前面東邊點的山澗去尋尋,可能會有發現。”
說著,他手一揚,剩下的半壇酒朝謝垣飛了過來。
“這君子笑送你了。”
謝垣愣愣地接住酒壇,看著他再次御劍而起,有些話卻壓在胸口,不知道該怎么說。
這一天以來,他始終覺得過得有些奇幻。
先是朱雀堂的張微椿特意指引自己領取任務,再有遇到這位師兄,總覺得這一切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
該不會……又是奉的那位未見面的宮主的命令?
謝垣越想越覺得,這其中太復雜了。
他順著屋后的梯子上了屋頂,雙腿懸在半空中,自由而懶散的晃著,捧起了半壇君子笑,默默飲了起來。
酒是好酒,只是入口時有些嗆。
酒香順著山風,四處飄散。
謝垣吞著唾沫,又再喝了一口。
坐在屋頂上,他方看清遠方。夕陽落下的地方,那陰影里,微微有些藍光。山林間浮起了霧氣,云霧繚繞,翠色欲滴。
歸巢的鳥兒,平滑地落入林間,沒了動靜。
謝垣嘆了口氣,飲下了最后一口酒。
站在高處,果然看到的不一樣。
修煉是十分枯燥的事情,雖然這一個月的結果不是特別盡人意,但謝垣從未想過中途放棄,每天都在堅持著。
謝垣盤腿修煉了一夜,靈氣運轉較之前更加的順暢,而五臟六腑里那股擠壓和腫脹感,也越來越輕,隱約間似乎已觸摸到了第一境巔峰。
清晨,朝霞滿天。
謝垣睜開雙眼,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之后,起身收拾水和食物,往東面的山澗而去。
林間的霧氣內,與朝霞相互輝映,似有寶物一般,折射出無數道華彩。
謝垣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才聽到了潺潺流水聲。
他凝神聚氣,向遠處的山澗看去。
果然,山腳有一處溪流,溪邊林木茂盛,附近似乎有不少的山洞。
越接近那邊的山澗,謝垣越覺得不對勁。似乎密林之中有不少人,而他們的呼吸有些不平穩。
謝垣皺著眉頭,走路越發的小心。
此刻,他已走到了山澗入口處。就在此時,耳畔風聲急鶴,一道劍氣從遠處山峰飛來,急急落入了前方的密林中。
謝垣一愣,那似乎是顧毓。
他慌忙踏著逸云步,往山澗奔去。
顧瑜沒說過要來這里采藥啊,難不成出事了?
謝垣越想越急,往前跑的時候,竟沒注意連著摔了好幾個跟頭。好在他早已習慣了,經歷了這些事后,算的上皮糙肉厚,倒也沒摔疼。
謝垣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朝前奔去。
那道劍氣落入林中之后,便沒了蹤跡。饒是謝垣極大程度地用了自己的敏銳的五官,可仍沒有找到顧毓的身影。
時光流逝,很快日頭便已挪到了當空。
謝垣深吸了一口氣,奔著陰涼的地方去了。
他順著山腳的林木下往前走了許久,忽然眼前一亮。
就見前方的一處陰涼的地方,一株姿態優美的花開的正盛。那株花莖干光滑,花色艷麗。花朵極小,卻緊緊簇擁在一起,帶著點點花露。花瓣微皺,一簇簇似錦霞。微風輕輕一吹,花瓣似櫻雪般飛舞。
謝垣呼吸頓時急促,慌忙拿出任務卡去對照。
任務卡上,紫微草與眼前這株植物一摸一樣。
謝垣開心地歡呼,頓時感覺冥冥中自有安排,哈哈大笑著,拿著精致的小鋤頭,小心翼翼地將紫微草根須挖了出來,連帶著四周的泥土一起,放入了早準備好的容器里,歸入了納云戒。
他做好這一切之后,稍微歇了會,繼續前行。
半個時辰后,謝垣停在了一棵奇怪的草木前。
那株草木和蒲公英有些像,但本該開花的頂端,卻長著一顆白潤的果實,看著有些像……鳳果。
謝垣鑒于之前取得修靈花的結論,認為只要是長相奇特的草藥,搞不好就是特別珍貴的靈草,于是手伸了出去,去采摘那棵草。
“住手!那是蝕骨草!”
一聲大喝,謝垣嚇得手一抖,忙縮了回來。
又是那位白衣師兄。
白衣男子看了看謝垣,又看了看那株蝕骨草,“嘖嘖”了幾聲,搖頭道:“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啊,什么都想動……”
謝垣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果然又被自己猜中了。
他現在很好奇那位彭知名宮主,不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樣保護自己,到底出于何種原因呢?
謝垣腦袋轉了幾圈,最終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體內的那顆金丹。
白衣男子手上戴著一副天蠶冰絲手套,伸手采下那蝕骨草,歸入了納云戒中,向謝垣說道:“雖然這東西危險,但也不多見。我先替你收著了,日后如果你有需要,可以來浮屠院找我取。”
謝垣撇了撇嘴,“我還不知道師兄的名字呢。”
白衣男子遲疑了一下,“這個嘛……不能說。”
謝垣不解,“不就是個名字,為什么不能說呢?”
白衣男子道:“有些人的名字,只能記載在歷史長河里。”
謝垣被噎了一下,暗暗罵了句,抬頭向他道了聲謝。
眼看著太陽落山,謝垣覺得自己還是先回那邊的院子比較保險。
連著三天,謝垣每日清晨出院子,往山脈東面山澗尋找紫微草,日暮西山之時回小院。奇怪的是,每次他回去,小院里總會備好清水和食物。
謝垣自嘲道:唉……連田螺姑娘都看我可憐了。
如此,謝垣在撫仙山脈中待了足足五日,終于找齊了三棵紫微草,而納云戒里更是存了不少稀罕的藥材,足夠他基礎煉藥所需。
第五日清晨,謝垣起身后,給白衣男子留了封書信,大約就是謝他這些日子的照顧之類的話,并提到日后進了內院,一定會去答謝。
他滿意地看了看信,用石塊壓好,出了院子。
或許是因為任務完成的原因,謝垣這一路走的極其輕松,很快就到了自己初入密林時被草婢子咬的地方。
他停了下來,緩而慢地喝了幾口清水,又吃了幾口干糧,補充體內。
正當他抬腳,準備繼續往前的時候,山林中再次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依舊是三聲,很快消散。
謝垣只覺得背上寒涼一片,那聲音是由他背后傳來的。
“小朋友……我好餓……”身后的聲音嘶啞,斷斷續續。
謝垣腦海中一空,山木的清香,從背后涌了過來。
悉悉索索地聲音不斷響起,越來越近。
謝垣頭皮發麻,他敢肯定,身后站著的一定不是人。
“小朋友……你很白凈,血肉有種香甜的味道……我……好喜歡……”
那聲音如同在耳畔一樣,驚得謝垣手一抖。
“啊啊啊!!!救命啊!”
謝垣再也繃不住了!大聲喊了起來!
于是,撫仙山脈陰面,到處回蕩著謝垣的慘叫聲!
謝垣頭也不回地往前跑,完全忽略了這個方向是朝著山脈深處去的。
他不知道身后的是什么,也不敢回頭去看,只想快點擺脫這恐懼。
“小朋友……別跑吖……”
身后的聲音,陡然變成了婉轉悅耳的女聲。
謝垣腳下一頓,不由得回頭去看。就見一個身著黑紗衣的女子,裊裊婷婷正朝自己走來。
她面色發白,嘴唇呈不正常的紫黑色,眉眼細長,發髻如同鳥窩,上面插著幾株山間野花。
這……山鬼?!
那女子微微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小朋友,我好看嗎?”
謝垣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整個人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都說山鬼,喜歡吃年輕男子,尤其是未經人事的男子,自己不就正是他喜歡的嗎?!
啊啊啊……啊啊……啊
感覺要涼了!
謝垣哆哆嗦嗦地動了動手指,雙腳如同灌了鉛一般。
白衣師兄啊……
闌風師兄……
為什么你們這個時候不在!
謝垣欲哭無淚,抱著破魔劍,整個人斗如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