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二十七年
記得那日,姐姐對著他道:“阿正,如今你已經十歲了,也當學會獨當一面,以后即使姐姐不在家中,你記得也要勇敢的撐下去,你要記住,若是你知意姐姐回來了,你便要聽你知意姐姐的話,因為她,不會害你。而若是她沒有回來,你就聽這位知清姐姐的話,阿正,你可同意?“
那時,他不懂分別,也不懂姐姐為何要如此與他說話,姐姐說,知意姐不會害我,可是姐姐那般好,又那般厲害,他是姐姐的弟弟,又怎會有人害他,他對著姐姐悄然一笑,拉住姐姐的手,對著姐姐道:“姐姐,你放心,阿正會好好聽話,因為阿正以后也要成為你那般的人。“
女子看著他淺笑嫣然,隨后又摸了摸他的頭,過會又對著知意道:“阿意,我把阿正交給你了。“
他還記得那一眼,姐姐的決絕,他還知道,在他說他想成為姐姐那般的人時,姐姐的眉眼動了動,眼中的憂傷。
他那時不懂,為何他說那話的時候姐姐眼里沒有一絲欣喜,而是憂傷。
可等到他懂了時,姐姐便不在了。
那一日,姐姐紅衣飄揚,姐姐將頭發束了起來,他看著姐姐,卻在那一刻,他竟覺得姐姐比所有男子還要好看幾分,姐姐就那樣騎在馬上,而站在姐姐旁邊的那個女子也和姐姐一般,騎在馬上,美若天仙,如同畫中仙一般,甚至還要美上幾分。
他一時竟是看癡了,那樣的二人,看起來,就像天上的人一般。
永興二十七年底,姐姐奉旨出兵,戰于六國。
他看著姐姐離去的身影,他眼中沒有半分擔憂,因為他知道他的姐姐會得勝歸來,因為他姐姐是那樣的厲害。
所以自從那日姐姐出去后,他便每日鉆進書房,研究姐姐所寫的治國之道,而每到日落時分,他便要守在城墻邊緣,等待姐姐的歸來,漸漸的,他喜愛聽著眾人的話語,從而得知姐姐在前線的消息,他也慢慢的喜愛去茶樓,去聽說書人口中對姐姐的夸贊,他知道,他的姐姐十分優秀,優秀到以至于,大周朝民百萬人,無人不稱贊上官玉瑤。
他站在城墻上,看著遠方輕笑,他也時不時學著姐姐的淺笑,對著遠方輕聲道:“姐姐,阿正快要長大了。”
“姐姐,阿正學會做飯菜了。”
“姐姐,阿正現在做的飯菜比知意姐做的還要好吃些了。”隨如此,一月復一月,后他站在城墻上,將手放到嘴邊,捂嘴輕笑,他一身藍衣,隨著清風飄揚,他對著遠方大聲喊道:“姐姐,阿正會永遠在家中等你歸來。”
永興二十八年中
玉瑤歸。
他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興奮得忙放下手中的筆,跑出了城門,在城門外,他看見姐姐對著他的輕笑,一時之間,他覺得這一切都美極了,但在他眼中唯一的缺陷便是,姐姐依舊是那一身紅衣,雖風華絕代,可在他眼里卻又覺得十分醒目。
他其實好想問姐姐:姐姐,這么多年了,難道你還是沒有放下嗎?
可是他明白,他不能問。
他記得,那日站在姐姐旁邊的女子面色蒼白,他見著姐姐轉過了頭,看向那女子,擔憂的問道:“可還難過?“
只見,那女子妖嬈一笑,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這是一個與姐姐不同的女子,她們二人,雖同樣風華絕代,一身紅衣,可是那女子卻活的肆意,瀟灑,而他的姐姐不同的是,溫和而又帶了幾分沉重。
他見著,那女子對著姐姐搖了搖頭,說道:“無事,姐姐我們一同去皇宮領旨吧。“
當他聽見那女子叫著他的姐姐為姐姐時,他的心動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難過,還是嫉妒。
他看了看姐姐,只見姐姐聽到女子的話語后,便牽著女子的手,往皇宮走去,他見著姐姐眼神之中沒有一絲不妥,他的心有些不甘,可是他也明了,姐姐與那女子是熟識。
他見著姐姐轉過臉來,對著他淺然一笑,他忍住眼中的失落,對著姐姐點了點頭,隨后他又盯著姐姐離去的背影出神。
其實,從他知道姐姐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姐姐不會屬于任何一個人,自然也不會屬于他,他的姐姐博愛,而且博愛到了每一個人。
所以他甚至在姐姐離去后,他的心除了不甘,還是有幾分欣喜的,因為姐姐的眼神之中沒了以前失落,只是他當時不知姐姐到底是放下了,還是姐姐已經學會了如何控制所有。
那日,他回到府中,聽著知意姐道:“那個女子是當朝三公主,未央公主,也就是陌情皇后唯一的女兒。“
他因著不甘,又想起了姐姐對那女子的關心,于是聞聲冷笑起來,將手中的碗碰的放到了桌上:“哼,也不過是出身高貴些了般,又有什么好的。“
其實,除去不甘,他也不知,他當初到底是哪里來的脾氣,而知意姐見著他這個樣子,也輕嘆一口氣,隨后替他收起了桌上的碗筷,才接著又道:“這你怕是不知道吧,當年的未央公主,玉瑤丞相,還有南王可是被稱為大周三公,他們曾一起一統北蜀,歷時不過一個月,便將北蜀攻破,要知道那時的大周還不是如今的大周,而在那時北蜀卻排在第二,僅次于大云,你想在當時征戰中,三人合手對抗強國,又怎么會沒有感情,而且我記得,而且這其中更重要的是那未央公主曾救過丞相大人一命。“
他聞言,又看了看知意姐,腦海中卻又想起姐姐與那女子站在一起的模樣,他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確實都風華絕代,讓人看起來,覺得十分般配,也在那時,他就想估計也就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和姐姐站在一起,否則,換成了其他人,估計都得在姐姐的面前,失了光華。
可到最后,他聽著知意的話,卻在心中又緊了一下,那女子救過姐姐一命?他其實好想問,姐姐當年是不是受過什么危險,或者什么傷,那么當時姐姐可曾疼過?
他記得,那時出征,姐姐的年紀不過十五歲啊。但又很快,他便又嘲諷一笑,哼,估計怎般的疼痛,在姐姐那里,也不過是一些小傷而已,更何況姐姐那般的人又怎會差點失了性命,所以,他想定是知意姐在這騙他。
當時的他不曾知道知意姐口中的南王是何等風華,但他卻想著應該也是與姐姐一樣,那般絕代,所以當他想到了此,他便又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又問了問知意姐:“那為何此次征戰六國南王沒去?“
知意姐看著窗外的桃樹,輕聲道:“被貶到蜀地去了。“
他吃了一驚,蜀地,那個莽荒之地,從前的北蜀,一個破人王國的王爺,被貶到當年戰勝過的地方去,且不說面上不好過,估計在那些北蜀老百姓心中,南王便是與他們有著滅國之仇的人,如此,可想而知,南王的日子不好過,且隨時隨刻有著生命危險。他抬眼又問:“哎,誰干的?姐姐和未央公主不管嗎?“
他見著知意姐又看了看桃樹,卻沒有回復他,那刻,他明白了,這其中的原因定與姐姐有些關系。
第二日,他見著了姐姐,可是姐姐的神情卻是那樣的疲憊,姐姐身穿朝服,而那身朝服與姐姐往常的朝服不一樣,那是一身男子的朝服,姐姐將頭發全束了起來,那是世間男子無法匹敵的風華,姐姐這般模樣足以要世間女子癡迷,更何況,姐姐這般的模樣沒有一絲女氣,有的只有那屬于男子的溫和,果當真配的上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仿佛之中記起,有一日丞相府征仆人時,門口的長隊,男男女女皆有,他那時甚是吃驚,他想不通,畢竟那時的大周早已經在姐姐的掌管之下,出現了永興盛世,那時的百姓早已經不愁吃喝,大周也早已不是當年姐姐收養他的那般模樣。
如果門口只是男子多,他還想得通,畢竟姐姐的美,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天下,可是他想不通,為何女子也是如此多。他忘不了,那日他蹲在門前,聽著那些女子的對話,那些女子說道:“我此生若是能見著丞相男裝模樣,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他原先多以為是這些人的話語,大多是對姐姐的崇拜之意,而直到如今,他見著這般模樣的姐姐,才知姐姐的模樣確實配的起那些女子的癡狂。
他見著姐姐男裝,只能想起那句話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看見姐姐懷中抱著未央公主,未央公主一身紅衣,對著姐姐淺笑。“姐姐,其實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他看著姐姐滿眼通紅,卻沒有流出一滴淚,他明了,姐姐沒有放下,甚至比以前更痛苦,因為他的姐姐如今已經連哭都不會了。
他見著未央公主突然咳嗽一聲,他看著,只見未央公主嘴角竟全是鮮血,他躲在門外,他見著姐姐看著未央公主那個模樣,突然抱著公主跪了下去,似是輕笑,卻又掩飾不住眼底的不舍,未央公主強撐著力氣拉著姐姐:“姐姐,我很幸福。“隨后只見未央公主又傻傻的盯著姐姐笑,未央公主又道:“就如同我第一次看見姐姐那般開心。“
他看見公主突然施了個法決,姐姐看著公主,不停的搖著頭,大叫著:“不。“
那是絕望,那是姐姐的絕望,如同最后的希望,一點一點的破滅。未央公主淺笑:“姐姐,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幫你。“他見著未央公主眼帶淺笑,隨后閉上了雙眼。
是了,他知,公主的愿望實現了。
他看著姐姐,而姐姐似乎沒了知覺,就那樣抱著公主,跪坐在原地抱了一天一夜,一直跪到皇宮里面的人來收公主的尸體,滿朝文武時,他的姐姐才回過了神。
他不知道,那夜,姐姐把未央公主的尸身藏在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姐姐說了什么,才要皇室停止搜尋公主的尸體。
但自從那一事過后,他覺得姐姐蒼老了不少,這種衰老,不是容貌的衰老,而是一種對世事的滄桑。
他在往后雖見著,姐姐依舊是淺笑嫣然,可他卻清楚的感受的到,那是一種疏離。
他知道,在未央公主離去后,從此世間再無上官玉瑤,有的只有那個謀劃天下的玉瑤。
而從此以后,他的姐姐,不再是紅衣,也不是初見的那身藍衣,而是白衣傾城,訴說離分。
治國,論道,從此再無一人能與姐姐匹敵,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人能夠與姐姐匹敵,只是這一事,加快了故事的尾聲。
無人知,在這丞相府中,有一白衣女子,手拿白子,嘴帶笑意,布下棋局。
于此,棋局之下,同論尾聲。
同月,姐姐出使大云,長達三年。
他見著姐姐對著他淺笑嫣然,隨后姐姐將懷中的蕭鈴給他,對著他道:“阿正,姐姐要去大云,這個蕭鈴你要好好收著。“
他欣喜的接過蕭鈴,他看著姐姐淺笑,他總以為姐姐會回來,他見著那日姐姐的淺笑嫣然,就和幼時他見著的一樣,一時之間,他也有幾分恍惚,姐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后又對著他道了句:“阿正,真乖。“
他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悄然一笑,傻傻的摸著自己的頭,那是他許久未曾有過的感覺。
只是,那時,他不知道,自此,與姐姐這一別便是永遠。
永興三十年,姐姐歸來,可是他卻沒有看到姐姐,知意姐總對他說姐姐是被皇上接到宮中去了。
于是,他便在家中等待姐姐回來,可是,直到永興三十一年。她的姐姐也未曾歸來。
同年,永興帝崩,元景帝登基。
他看著手中的蕭鈴,終是痛哭起來,他明白了他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了姐姐,他知道,他的姐姐再也不會歸來,他也知道,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教他習字,他更知道,從此以后也再也不會給他煮飯,甚至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摸他的頭,對他道出一句真乖。
他的姐姐,沒了,真的沒了,無論他再怎么逃避,也敵不過事實。
想到此,他猛的睜開雙眼,看著面前的桌掎,抱頭大哭,卻突然要他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
“公子,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