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廳中,沙魔柯接過下屬遞來的文書,邊看邊咳嗽,他又手帕捂著嘴,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文書,咳嗽停止,他那灰白干癟的臉色像是有了點紅潤,不過這是因為猛烈咳嗽而導致的血液快速運轉,很快他的臉色又變成了那灰白,文書也看完了。
這才用沙啞的聲音緩緩道:“黃值,這為何去年的稅收會比往年少了接近三分之一?支出也比之前多了將近三成?”
黃值眉頭一皺,拱手道:“幫主,城里商賈的稅收是三當家減免的,而那些支處的費用也是三當家簽字的。”
沙魔柯臉色毫無變化,問道:“他用來干什么了?”
黃值沉吟了片刻,道:“具體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整日都在賬房里算賬。不過聽人說三當家出手十分闊綽,兄弟們都十分喜愛和尊敬他,城中的商戶也十分擁戴他。”
沙魔柯暗淡的眼神之中閃過一抹光彩,但轉瞬即逝。
廳外腳步聲傳來,侍衛在門口拱手道:“稟幫主,有人揭榜。”
沙魔柯抬頭望去,臉上雖有些興奮的神情,但很快又變得平常,或許,他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吧,咳嗽了兩聲,道:“帶進來吧。”
黃值轉過頭盯著門口,見一黑衣人從門外而來,帶著個斗笠,看不清面貌。
沙摩柯也不去瞧黑衣人,一邊翻看著文書,一邊道:“請大夫入座,看茶。”
黑衣人的舉止淡定而從容,端起侍女送來的香茗品了兩口,坐在那一言不發。
沙摩柯看了半晌,見這人不言語,這才抬起頭問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黑衣人道:“姓名不重要,只是個稱呼而已。還是先給幫主看病吧。”說罷,走到坐在上方的沙魔柯身邊,又道:“請幫主伸出左手。”
沙摩柯混跡江湖幾十年,見過的怪人也多了,當下也不疑遲,將手放在了桌子上。
黑衣人一指扣在對方的脈門上,等了片刻才收回手,沉思道:“我現在為幫主施針,可緩解一下癥狀。”說著,等沙魔柯褪去外衣,銀針便施了下去。
不到幾息,沙摩柯那有如破風箱的呼吸聲就漸漸變得平穩和緩慢。
站在廳內的黃值一聽幫主的呼吸聲音便曉得這黑衣人有幾分本事,大喜道:“賀喜幫主,終于遇見高人,能甩掉這伴隨多年的老毛病了。”
沙魔柯深深呼吸了幾口,臉上露出笑容,道:“閣下果然厲害,佩服,佩服。”
黑衣人收回針,將針包放入懷中,搖頭道:“這只是緩解了幫主的癥狀而已,頂多維持幾個時辰。”
沙魔柯忙道:“可能根治?”說著,站起身走到黑衣人的身邊繼續問道:“只要能治好我這老毛病,閣下想要什么盡管開口。”
黑衣人思考了片晌,道:“想要根治也不是沒有不可能,但需要的藥材十分苛刻。我手中雖有三味這藥方中所需的藥材,但還有一種我只聽人說過,還從未遇見過。”
沙魔柯神色急切的問道:“是何藥材?”
黑衣人道:“千年天水蟻草。”
黃值愕然道:“天水蟻草我倒是知道,城里藥材鋪就有的賣,千年的還未見過。”
黑衣人道:“要根治幫主的老毛病,這味藥非缺不可。”
沙魔柯來回踱步,這老毛病害的他幾十年不能安生,尤其是冬天,每晚沒幾個時辰好睡,才六十歲看去已與八十的老人沒有區別。這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能根治自己的大夫,卻又需要這一味罕見的藥材,心中想著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這味藥材弄到手,這不止關乎他的病,還關乎到他的性命與沙城幫的命運。
這些年自己都不敢打坐運功,不然咳嗽會更加劇烈,因此功力減退不少。荒漠城是個什么地方?強者才能生存,更別說掌管著此地行政與治安的一幫之主。
以他自己行走江湖幾十年的經驗,他已經隱隱感覺到低下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開始出現不同,那是一種壓抑著自己野心的眼神。
老虎沒了爪牙,還會有人害怕嗎?
就在沙魔柯沉思之間,黑衣人道:“每日的這個時辰我會來替幫主施針,以減幫主的癥狀。我只在這城中逗留半個月,若幫主想根本這病,還請盡快。”說著,又提醒道:“還有一事忘記與幫主說了。”
沙魔柯問道:“閣下請說。”
黑衣人道:“若幫主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請備好一千兩銀子來找我,我在城中的云來客棧,這是我看病的價格。”說罷,便轉身離去。
沙魔柯微微一笑,嘴中道:“閣下醫術高明,自是對得起這個價格。”伸出右手示意“請慢走”,
黑衣人離去后,沙魔柯一頭莫展的在廳中苦悶不已,這千年天水蟻草如此珍貴,該去什么地方尋找了?
黃值道:“我這就派人去尋找這味藥材,不管有多困難,我們一定會為幫主尋來的。”
沙魔柯一抬手,神色有幾分凝重,道:“此事不可聲張,需秘密進行。”
黃值一點頭,道:“我明白,那我就先告退了。”
沙魔柯負手站在廳中,望著廳內正上方那塊寫著‘忠肝義膽’的牌匾,陷入了沉思。
七日后。
就在沙魔柯為那味千年天水蟻草的藥材憂心忡忡時,黃值來報。
“幫主,有了,有了……”
沙魔柯見他如何慌張,問道:“什么有了?”
黃值走了過來,低聲道:“我們打聽到消息,從應天府前往京城的鏢隊里有這味藥材。”
沙魔柯渾身一震,顫抖道:“當真?”
黃值喜道:“千真萬確,消息來源可靠。”說著,又道:“這趟鏢還未到荒漠城,在百里外,估計明天便會入城。”
沙魔柯咳嗽了幾聲,沉思道:“讓沙通天去,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把這藥材給弄回來。還有,這事千萬要保密,若讓有些人知道我這病能治愈,說不定會提前行動。”
黃值點頭道:“幫主放心。沙通天此人對幫主忠心耿耿,又是同幫主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會知道怎么做的。”
沙魔柯又提醒道:“放出消息,讓我們的探子盯上這隊鏢車,千萬不可暴露我們的真正目的,只是說這趟鏢車價值不菲,明白嗎?”
黃值“嗯”了一聲,拱手離去。
※※※
北風呼嘯,如惡龍咆哮一般席卷荒漠城,可絲毫沒有影響夜晚荒漠城的繁華,若在高空俯瞰,便會見這方圓幾百里一片漆黑,唯獨中央一塊兩千多畝的城池在漫天的黃沙中隱約可見燈火。
天黑之時,城門開啟,分批從城里出了幾波人,都是快馬加鞭,朝南而去,人馬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在茫茫的黃沙之中。
這幾批人馬不是別人,正是沙通天領著兄弟們出城。
不過,其中的一些秘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心中雖興奮不已,可臉上毫無表露,一路飛奔而來,心中想著:“看來大哥還沒有忘記我這個兄弟。哼,看你還能蹦跶到幾時。”
后面這句話是對說的,自是一目了然。
在沙城幫能參與攔路搶劫的只有核心人員,每個人都守口如瓶,都知道若這事泄漏出去,自己會遭遇何樣的后果。
話說休繁,沙通天與三十來個兄弟隱藏在離荒漠城入口還有五十里地的鬼風眼,這里原本是一個峽谷,內有村子,后因世事變遷,村民遷走,這里便只剩下如今的殘檐斷壁。
這里地形獨特,西北方向有兩座光禿禿的矮山,可抵御冬季夜晚的寒風,許多商賈會在趕不到荒漠城而在這里露宿過夜。而今晚,有一支車隊在這里休整過夜,鏢車有十輛,隨行的鏢師有二十人。
沙通天便是奔著此躺鏢車來的,他們身穿夜行衣,眼睛帶著一種由透明琉璃所制造的眼罩,能抵御沙子吹進眼睛,此項發明由黃值所創,也正因是如此,他們在黃沙漫天的沙漠才能神出鬼沒,屢戰屢勝。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沙通天探頭望去,見峽谷內篝火處處,外圍還有人警戒巡邏。縮回身子時,假裝問道:“是不是這趟,你們要弄清楚了。”
屬下陳皮點頭道:“探子來報說是這趟,十輛車運的全部是珍貴藥材與搜羅而來的奇珍異寶,要送給皇帝老兒的。我們要是把這趟鏢劫了,定能三年都不用開張了。”
另一個下屬蘇白道:“官運?這東西咋能碰嗎?”
陳皮一拍對方腦袋,哼道:“有什么不能碰的,官府不知殺了我們多少兄弟,現在報仇的時候來了,你小子要是怕了,就回春風樓摟著娘們去睡覺。”
蘇白辯解道:“老子不是怕,是怕幫主現在不想惹官府,到時候怪罪下來我們可怎么辦?”
沙通天笑道:“他奶奶的,誰知道這里的劫匪是沙城幫的人?再說幫主也不是那種怕事膽小之輩。咋們干了這一票,也不用老看惡滿盈那群人在我們面前趾高氣揚,搞的我們好像不會攔路搶劫一樣。”
陳皮附和道:“是呀,惡滿盈仗著現在幫主把權力交給了他,就不把我們沙爺放在眼里,咋沙爺可是幫主的拜把子兄弟,幾時輪到他這個外人在沙城幫指手畫腳。”
沙通天嘿嘿笑道,一拍陳皮的肩膀,道:“要兄弟們準備好連環弓弩,箭雨之后便沖上去。”
陳皮嘴中吹出兩聲如鳥鳴一般的暗號穿透黑夜,不過幾息,遠處有人回應了兩聲。
霎時,只見漫天的弓箭發出破風聲朝著峽谷內而去,外圍巡邏的人當即有如刺猬,也一下驚醒了沉睡的鏢師們。
刀鋒寒躲在鏢車之下,嘴角卻是露出一抹笑容。
這幾天散播的消息,看來已經傳入了對方的耳朵里。
也是啊,如此重鏢,護衛還那么少,這些賊子怎會放過?
前方鏢師大喊道:“有劫匪,有劫匪……”
箭雨過后,這邊的二十個鏢師已折損一半,十個之中,還有兩人身上中了箭,戰斗力大打折扣。
沙通天一舉長刀,喝道:“以后喝粥還是吃飯,就看這一把了,殺啊。”
瞬間,震天的殺喊從四面八方傳來,包圍住了這十個鏢師。
其中一個鏢師見眾人擁戴而來的沙通天,一看便知此人就是頭領,道:“這可是應天府王戰王大人送給當今皇上的東西,你們也敢搶?不怕激怒陛下派兵剿了你們?”
沙通天哈哈大笑,用內力壓著嗓子,低沉的聲音道:“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照搶。”說罷,一揮手,繼續道:“弟兄們,上。”
雙方人馬一觸即發。
馬匪都是刀口舔血的漢子,又人多勢眾,當即高下立判,鏢師們是節節后退。
其中一鏢師喊道:“刀鋒寒了?他娘的,我們花大價錢雇他,這小子跑哪去了?”
刀鋒寒哈哈一笑,道:“我來也。”
沙通天一見此人便是那日討好惡滿盈的人,心中憤怒不已,暗道:“你小子好沒眼光,竟去巴結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今日我就要讓你知道這里誰說了算。”
刀鋒寒見四周已被劫匪包圍,提刀大笑道:“可有一戰之敵?”
他豪言剛出,立即便有四名大漢揮劍而來。
他首當其中,際此關頭,自然而然體內真氣貫盈,極寒的內勁由刀而出,一振手中‘狼刀’,發出有若風嘯的破空聲,往敵人劃去。
那劫匪怎想得到他的刀勢如此凌厲,最要命的是對方刀鋒帶著一股森寒無比的刀氣,教人迎上去立感心生寒意,氣脈難暢。
當此劫匪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對抗刀鋒寒的刀氣時,刀鋒寒的長刀已劈在那人由進擊改為封架的劍上。
“鐺!”一聲清響過后,那劫匪慘叫一聲,竟連人帶劍被刀鋒寒劈的飛跌出去,刀鋒寒亦給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發麻,但猛一提氣,麻痛立即消失。
此刻,他才知曉這群劫匪的功力。難怪他們能橫行這躍馬平原這多年沒有被剿滅,看來個個都是有幾把刷子的。
這時,他的眼耳口鼻等感官,均變得無比通靈,甚至連皮膚都可清楚感到因對方走動而生出的氣流變異。他一身功夫都是在實戰之中打磨而出,若論兇悍和勇猛,天下無人出其右。
去了那帶頭攻至的敵人后,另三人顯得大吃一驚,身形滯了滯,立露出一個可供進襲的空隙。
刀鋒寒想也不想,倏地往人群中沖去,嵌入敵方成品字形中間的空位,長刀揮灑出一圈刀芒,先后掃在三人的長劍處。
今趟隨沙通天來進劫鏢的人,俱是麾下精選之土,人人身手高強悍猛,但偏是遇上個比他們更勇不可擋的刀鋒寒,兼之挫了銳氣,最先被他劈中長劍的兩人,悶哼聲中,硬被他迫退開去。
刀鋒寒去了兩把長劍的威脅,殺得性起,暴喝一聲,大刀加勁增速,全力劈在最主方那人劍上。
那人揮劍擋格,只覺對方刀勁如山,渾身如入冰窖,慘叫一聲,給刀鋒寒劈得一個人仰馬翻。
那人方才被刀鋒寒迫退時已震得氣血翻騰,又給他冰寒的刀氣侵入血脈,正難受得要死,忽見刀光如閃電一般襲來,待要舉劍封擋時,胸口如被雷擊,連呼叫都來不及,仰后飛跌,當場斃命。
另一人嚇得忙往后退去,在沙通天旁停下后,道:“點子好硬。”
沙通天也早已看出此人身手不凡,當即也不疑遲,一揮刀,夾雜著畢生的功力朝刀鋒寒砍去。
“叮!”二人乍和莜分,雙方都是虎口發麻,氣血翻涌。
刀鋒寒這才發現此劫匪是這人中的頭領,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沙通天橫刀胸前,正要再攻之時,突一聲爆炸在遠處的上空響起。
煙花在昏暗的夜空,透過黃沙綻放出一抹幽蘭。
沙通天眉頭一皺,這煙花是他們通信的暗號,意思是撤退。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不是大哥讓我來搶的嗎?怎么又讓我走了?
其他匪徒把目光都投向了沙通天。
沙通天一罷手,道:“走。”
轉瞬間,幾十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體。
刀鋒寒‘狼刀’入鞘,望著山谷外黑壓壓的天空,心道:“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