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十分頹喪。

這種感覺在得知沁芳死訊的時候，他有過，而今這種濃烈的孤寂沮喪甚至無助越來越重。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遇見她之后的點點滴滴，她說過的話，她做過的事，她一次次遇險他明明關心得不得了卻假裝并不為所動。

每次他想說出一些關心的話，可是到了嘴邊卻變成那冰冷無情的冷言冷語。

他強壓著自己的內心，而在這一刻，榮軒終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內心最深處的柔軟似乎被什么猛力撞擊著。

他不想讓她死，他要她好好活著。

“來人，來人。”榮軒歇斯底里地嘶吼著，就連屋子外頭的人都聽的清楚。

南風一路趕來，他走進門看到這一幕，也是有些慌張，似是想起了什么，拱手道：“世子，屬下早間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世子，鳳冥已經回來了，眼下他就在府中。”

“對，對，鳳冥，讓鳳冥救她。”榮軒抱起已經沒了知覺的蘇曼正走出門，只見太妃攔在前頭。

“軒兒，此女是禍害，若她不除，你的前程將會毀在她手中。”太妃看著自己的兒子當著眾人的面，抱著一個煙花女子，身子微微一僵，卻還是說出口。

榮軒一臉失落地望著她，抱著蘇曼大步走過，就在擦身而過之際他沉聲道：“母親，若今日她當真死了，您便再也見不到兒子了。”

幽幽一語好似一記悶雷，狠狠打在了太妃心間，她的臉色十分難看，剛想要抬起手卻發現自己有些無力，大腦霎時有些恍惚，不由得身軀一震，想要說什么卻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跌坐在地上，望著自己的兒子抱著那個女人離開。

一路上，榮軒心急火燎，他的眼中是難以掩飾的急切，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全是蘇曼，昔日對她的冷峻，而今都煙消云散。

他要快一點，再快一點，每一步都走的那樣艱難。

時至今日，他很懊悔自己對她所做的一切，豆大的冷汗一滴滴往下低落，落在懷中的人臉頰之上，他垂眸只見她面色蒼白。

他多希望她能睜開眼看看他，從未像這樣般迫切過。

求上蒼，千萬別讓他再錯過了。

他幽深的黑眸中，一股無邊無際的悲戚在蔓延。

北苑中，下人進進出出，榮軒坐在花廳，不時站起身望向垂花木門之中。

夜幕降臨，月光如水傾瀉，銀光蕩漾在前方的池水中。暗黑的夜幕中，繁星閃爍著亮光。

秋蟲藏在叢集的草叢中，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榮玥挽著輕紗款款走來，看著站在欄桿前抬頭仰望斜月的大哥，他的眉眼之間是難以掩飾的揪心與擔憂。

榮軒聽到了動靜，低頭看到她，月光下她的容貌更顯俏麗，有些日子沒見，榮玥清減了許多，她的臉上也比昔日多了幾分暖意。

他還記得自從染上怪病之后，她整日郁郁寡歡，再也不去教書先生那里學習，也不同她那群交好的朋友來往，只是一個人躲在紫竹院里，時常以淚洗面。

曾經活蹦亂跳的榮玥，漸漸成為了一個不愛說話，見著自己也繞著走的妹妹。

即便宮中有什么重要的宴席，她都再沒有去參加過。

“大哥，蘇曼怎么樣了？”榮玥緊皺著眉頭，如今的她身材比之之前纖細了許多，嬌美的容顏也是隱約可見，相信假以時日鍛煉之后，她定會回到從前的樣子。

榮軒聞言轉眸掃了一眼垂花木門，婢女們出出入入了許多次，可是仍沒有什么動靜，他嘆了口氣，強忍著保持平靜：“鳳冥還在里頭醫治，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樣了。”

當她帶著蘇曼去紫竹院的時候，榮玥便暗暗察覺到大哥對蘇曼的情意絕非尋常女子。

然則大哥礙于世俗，并不承認。

如今生死在前，蘇曼情勢危急，大哥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也終于承認了他對蘇曼的情愫。

“有鳳冥在，我相信蘇曼會沒事的。”榮玥聲音如幽蘭，與他一同比肩站著，嘟了嘟嘴后抬眸望著璀璨星河。

大哥素來是個心思沉穩，行事果敢，沒有任何羈絆的人。可在情字面前，他也不得不低頭了。

榮軒嗯了一句，可是內心的焦灼卻一直都不曾停下。他還記得上次鳳冥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在她入府時給她下的蠱毒，已經傷了她的身子，而后來在世子府內，她又遭遇了許多非人的待遇。

他不由得伸出右手握成拳頭，徑直朝一旁的欄桿用力打去，殷紅的鮮血逸出。

榮玥愣了一愣之后，失聲大叫，趕忙上前道：“來人啊，大哥你這是做什么？”

一旁的下人聽到了，慌張地跑來，榮軒一把推拒，徑直走下臺階，右手低垂著，一滴滴血低落在地上，淹沒無聲。

榮玥急急地上前跟著他，慌亂地拿出自己的絲巾，想要替他包扎。

漆黑的夜色，伴著幽幽的坼聲從遙遠的鼓樓傳來。

到處都是一片凄清，那隨風搖曳的樹枝也在無言的夜色中陷入一片沉寂。

榮軒環顧四周，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瞬時皆是清冷，他微微低頭長長嘆了口氣，偏過頭看了看榮玥，語氣也是十分沮喪：“戰場上，哪怕是刀光劍影危機重重，我絲毫不懼憚。面對所有人，我都可以傲視一切。可唯獨對她，我彷徨過，遲疑過，猶豫過，卻一直都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

清冷的月光似乎給他鍍上了一層銀邊，榮玥瞧著大哥這樣憔悴無助的樣子，有些心疼。

她曉得當初自己被慕容楚拒婚之后，大哥也曾默默在暗中陪著自己。更是為了自己，不顧規矩禮儀想要滅了慕容楚。

在旁人眼中，他是冷血無情的世子，可她深深明白，他是個外冷內熱的大哥。

他不善言辭，所有的關心到了嘴邊成了凌厲如冰的話語。

這不怪他，自從父親離世之后，是大哥獨自撐起了世子府，才有了今日的榮耀。

他在戰場上受的傷，絕不會告訴自己與母親。他恨不得將所有的榮譽都告訴自己，卻從不將他內心的柔弱展示給自己看。

今夜忽然見著他如此傷感的樣子，榮玥的心毫無防備地被用力戳了一下，她的眼眸有些暈濕了，淚光瑩瑩。

曾經高大可以讓自己依靠的大哥，他也有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