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的悶響,像極了慕若曦此刻懸著的心。她撩開車簾一角,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昔日熱鬧的京城,如今在她眼里只剩灰蒙蒙的壓抑,連街邊賣桂花糕的小攤都沒了往日的熱氣,仿佛連空氣都知道,相府的天,塌了。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發髻里的血書,那片凝血的宣紙早已被體溫焐得發潮,卻依舊硌得頭皮發麻。她想起昨夜軒轅澤翻墻時,斗笠下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想起他塞來桂花糕時說“等我三天”,心口就像被溫水浸過,又暖又疼。
“慕小姐,到了。”車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慕若曦深吸一口氣,將簾角放下,指尖攥緊了裙擺。二皇子府的朱漆大門敞開著,門口站著兩排侍衛,腰間長刀泛著冷光,像極了擇人而噬的野獸。她剛下車,許仲文就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眼底卻藏著算計:“慕小姐可算來了,二皇子殿下在廳里候您多時了。”
看到許仲文那張臉,慕若曦胃里一陣翻涌——原主就是為了這個男人,才落得那般凄慘的下場。她強壓下心頭的厭惡,微微頷首:“有勞許公子帶路。”
穿過抄手游廊,二皇子府的正廳赫然在目。軒轅浩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著一枚玉扳指,見她進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慕小姐倒是守信。”
“二皇子以家父性命相脅,臣女不敢不守信。”慕若曦垂著眼簾,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故意將“相脅”二字咬得極輕,卻足夠讓在場的侍衛聽清。
軒轅浩臉色微變,隨即又恢復了笑意:“慕小姐說笑了,本王不過是想給你一個救父的機會。”他拍了拍手,兩個侍衛押著一個渾身是傷的老仆走了進來——那是相府的老管家,此刻嘴角還淌著血,眼神卻依舊倔強地望著慕若曦。
“王伯!”慕若曦猛地抬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小姐……別信他的話……”老管家咳著血,聲音嘶啞,“二皇子他……他偽造密信,還……還在天牢里折磨相爺……”
“閉嘴!”軒轅浩厲聲打斷,眼神冷得像冰,“一個罪奴,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他示意侍衛將老管家拖下去,轉頭看向慕若曦,語氣帶著威脅,“慕小姐,你看,這就是不配合的下場。你爹在天牢里,可比王伯慘多了。”
慕若曦的心像被重錘砸中,疼得她幾乎站不穩。但她知道,此刻不能慌——她要是亂了,不僅救不了爹,連軒轅澤的計劃都會落空。她緩緩抬起頭,直視著軒轅浩的眼睛:“二皇子想要我怎么做?”
“很簡單。”軒轅浩從袖中掏出一份擬好的證詞,推到她面前,“明天早朝,你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這份證詞是真的——就說九王爺早就知道相爺通敵,卻為了攀附相府,故意隱瞞不報。只要你說了,本王就放了你爹,還讓你做二皇子妃。”
證詞上的字跡刺眼,每一個字都在將軒轅澤往死路上推。慕若曦指尖拂過紙面,感受到宣紙的粗糙,像極了此刻她的處境——看似有選擇,實則早已沒了退路。她拿起筆,墨汁在筆尖懸了許久,才緩緩落下:“我答應你。但我要先見我爹一面,確認他安然無恙。”
“爽快。”軒轅浩笑得得意,“本王答應你。今晚就讓你見相爺,不過——”他話鋒一轉,“得有人跟著你,免得你耍花樣。”
當晚,慕若曦被侍衛“護送”著去了天牢。陰暗潮濕的甬道里,霉味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直到走到最深處的牢房,她才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慕宰相被鐵鏈鎖在石壁上,頭發散亂,臉上滿是傷痕,原本挺拔的脊梁,此刻卻佝僂得像棵枯樹。
“爹!”慕若曦沖過去,卻被牢門擋住,冰冷的鐵欄硌得她手心生疼。
慕宰相緩緩睜開眼,看到女兒,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被痛苦取代:“曦兒……你怎么來了?是不是……是不是二皇子逼你了?”
“爹,您別擔心。”慕若曦強忍著眼淚,聲音發顫,“女兒會救您出去的,一定會的。”她趁著侍衛不注意,飛快地從發髻里取出抄錄的驛卒供詞,塞到父親手里,“爹,您把這個藏好,明天早朝,軒轅澤會帶真供詞來,您只要堅持住,就能洗清冤屈。”
慕宰相攥緊供詞,指節泛白,哽咽著點頭:“好……爹信你……信九王爺……”
離開天牢時,夜色已深。慕若曦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的月亮,心里默默念著:軒轅澤,明天就看你的了。我們一定能贏。
天還未亮,慕若曦就被二皇子的人帶到了宮門外。軒轅浩早已等候在那里,見她來,假惺惺地遞過一件披風:“慕小姐,清晨風大,別凍著了。”
慕若曦沒有接,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二皇子還是擔心自己吧。”
軒轅浩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伸手想扶她,卻被她側身躲開。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卻沒再多說,只是帶著她往金鑾殿走去。
穿過長長的回廊,金鑾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下泛著冷光。殿外,慕若曦遠遠看到了軒轅澤的身影——他穿著玄色朝服,正和三位老臣低聲交談,側臉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顯然也在等時機。四目相對的瞬間,慕若曦飛快地眨了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供詞在我爹那,小心二皇子的后手。”
軒轅澤的瞳孔微縮,隨即輕輕點頭,眼底的擔憂化作一絲堅定。他知道,慕若曦這是在告訴他,計劃有變,需隨機應變。
不多時,太監尖著嗓子唱喏:“陛下駕到——”
滿朝文武跪伏在地,龍靴踏過金磚的聲響清晰傳入耳中。慕若曦跟著起身,抬頭時正好對上皇帝威嚴的目光,心口不由得一緊——這位帝王最忌“通敵叛國”,二皇子又早已把“證據”呈到御前,她的每一步,都得走得萬分謹慎。
“慕若曦,”皇帝的聲音帶著怒意,指節叩著龍椅扶手,“朕問你,你父慕相私通敵國,你可知情?九王爺是否早已知曉此事,卻刻意隱瞞?”
慕若曦剛要開口,二皇子就搶先一步:“父皇,慕小姐昨夜已向兒臣坦白,說她不僅知情,還親眼看到九弟與相爺密談!兒臣懇請父皇為大楚除此奸佞!”
這話像顆炸雷,瞬間炸得殿內一片嘩然。軒轅澤猛地抬頭,剛要辯解,卻被慕若曦用眼神制止——她要先穩住二皇子,等軒轅澤拿出驛卒供詞。
慕若曦緩緩跪伏在地,聲音帶著刻意裝出來的顫抖:“陛下……臣女……臣女確實知情。”
“曦兒!你胡說!”階下的慕宰相突然嘶吼起來,鐐銬拖過金磚的聲響刺耳,“那密信是二皇子偽造的!你快告訴陛下,是他逼你的!”
慕若曦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卻不是裝的——她看著父親形容枯槁的模樣,看著他手腕上的血痕,心口像被刀割一樣疼。但她不能停,只能咬著牙繼續說:“爹,事到如今,您就別再瞞了……那日您在書房寫密信,臣女正好撞見,您還說……還說敵國許諾給您丞相之位,讓您里應外合打開城門……”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飛快掃過軒轅澤——他的臉色雖沉,卻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故意說錯密信內容(二皇子呈的密信里,敵國許諾的是黃金萬兩,而非丞相之位),就是為了讓皇帝起疑。
果然,皇帝皺了皺眉,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你呈的密信里,可不是這么寫的。”
軒轅浩心里一慌,連忙辯解:“父皇,許是慕小姐記錯了!她一個女子,哪懂這些朝堂事?九弟肯定是怕她說出真相,故意教她編瞎話!”
“我沒有!”慕若曦猛地抬頭,從袖中掏出那半塊碎裂的鳳凰玉佩,舉過頭頂,“這是九王爺送臣女的定情物!他曾對臣女說,‘只要有這塊玉在,就算相府出了天大的事,我也能保你周全’——他早就知道爹要通敵,卻為了娶我,故意瞞著陛下!”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手卻故意抖了抖,讓玉佩上的裂痕正對向皇帝——那裂痕從鳳凰喙部蔓延到尾羽,像極了被人刻意摔碎的樣子。軒轅澤立刻會意,上前一步,對著皇帝躬身:“父皇!兒臣與慕小姐的婚約是您親賜,送玉佩不過是定情之舉,何來‘包庇’之說?慕小姐今日所言,定是被二皇兄脅迫!兒臣已找到傳遞密信的驛卒李三,他能證明密信是二皇兄偽造的!”
“哦?驛卒何在?”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軒轅澤剛要讓劍飛帶驛卒上殿,卻見二皇子府的侍衛匆匆跑進來,跪地高呼:“陛下!不好了!驛卒李三在府外被人滅口了!只留下這張染血的供詞!”
侍衛遞上的供詞,正是軒轅澤找到的那一份,卻被人撕去了關鍵部分,只留下“慕宰相通敵”的字樣,末尾的手印也被血污蓋住,根本辨認不清。
軒轅浩立刻上前,指著供詞大喊:“父皇您看!這分明是九弟怕事情敗露,故意殺了驛卒,還偽造供詞!他就是想包庇相府,意圖謀反!”
皇帝看著殘缺的供詞,又看了看慕若曦手里的玉佩,臉色越來越沉。慕若曦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沒想到二皇子會這么狠,竟直接滅口驛卒,還毀掉了供詞。
“陛下,臣女有話說!”慕若曦急中生智,從發髻里取出血書,雙手奉上,“這是臣女昨夜咬破指尖寫的血書,上面有驛卒供詞的完整內容!二皇子昨夜脅迫臣女,若不指證九王爺,就殺了相府滿門!臣女無奈,才出此下策,請陛下明察!”
血書遞到皇帝面前時,紙上的血痕還帶著淡淡的腥氣,那行“甘受天打雷劈”的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決絕。皇帝剛要細看,二皇子突然上前一步,猛地將血書打落在地:“父皇!這血書定是九弟與慕若曦串通好偽造的!您可別信他們的鬼話!”
血書掉在金磚上,濺起細小的血點,像極了慕若曦此刻破碎的心。皇帝看著爭執不下的眾人,又看了看階下臉色慘白的慕宰相,終是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夠了!此事疑點重重,朕需仔細查證。即日起,將九王爺禁足于王府,無旨不得出!慕若曦與慕相仍有叛國嫌疑,打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再行定奪!”
“陛下!”軒轅澤嘶吼著,想要上前,卻被侍衛攔住。
慕若曦被侍衛架起來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抬頭看了軒轅澤一眼。他背對著她,肩膀微微顫抖,玄色朝服的衣角被風吹得飄起,那背影決絕又孤獨,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眼淚終于決堤。她在心里無聲地說:軒轅澤,對不起。等我,等我們熬過這一關,我一定再也不推開你了。
侍衛推著她向外走,金鑾殿的大門在她身后緩緩關上,將軒轅澤的身影徹底隔絕。她被押進天牢,冰冷的鐵鏈鎖上手腕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這場棋局,遠比她想象的更兇險。但她不后悔,只要能護住軒轅澤,只要能等他找到新的證據,就算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她也能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