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念曦抵達京城時，正值初夏。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酒肆的幌子在風中招搖，比他畫在輿圖上的模樣熱鬧百倍。他按著父親的囑咐，在國子監附近租了間小院，白日去藏書閣抄書，傍晚就回院溫書，日子過得簡單卻充實。

這日傍晚，他抄完最后一頁《左傳》，正準備鎖門離開，卻被兩個穿著錦袍的少年攔住了去路。為首的少年生得面白無須，眼神倨傲：“你就是那個從京郊來的軒念曦？”

軒念曦皺眉：“我是。閣下是？”

“連我都不認識？”少年嗤笑一聲，“我爹是戶部尚書李大人。聽說你近日在藏書閣很出風頭，連博士都夸你文章寫得好？”

軒念曦心里一緊，想起父親的囑咐，拱手道：“不敢，只是胡亂寫寫。”

“胡亂寫寫就能蓋過我的風頭？”少年身后的跟班上前一步，推了軒念曦一把，“識相的就趕緊滾出京城，別在這里礙眼！”

軒念曦踉蹌著后退一步，手背被石階擦破，滲出血珠。他攥緊拳頭，想起母親說過“忍一時風平浪靜”，終究還是松開了手：“告辭。”

可那伙人卻不依不饒，追上來將他圍在中間。為首的李公子奪過他懷里的書稿，翻了幾頁就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踩：“什么破文章，也配讓博士稱贊？”

書稿上的墨跡被踩得模糊，那是他半個月的心血。軒念曦的火氣終于壓不住了，沖上去就要搶回書稿，卻被跟班們按在地上。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背上，他死死護著頭，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給爹娘惹麻煩。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國子監門口打人？”

軒念曦艱難地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月白長衫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腰間掛著塊羊脂玉佩，氣質溫潤卻帶著威嚴。李公子等人看到他，臉色瞬間變了：“三、三殿下？”

青年沒理他們，徑直走到軒念曦面前，彎腰扶起他：“沒事吧？”

軒念曦搖搖頭，忍著疼撿起地上的書稿。青年的目光落在他滲血的手背和被踩爛的書稿上，眉頭微蹙：“李尚書就是這么教兒子的？”

李公子嚇得腿一軟，連忙跪下：“殿下饒命！是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他是您的人……”

“他不是我的人。”青年淡淡道，“但國子監的規矩，你該懂。”他對身后的侍衛說，“把他們帶回去，交給李尚書好好管教。”

侍衛們應聲上前，拖著哭喊的李公子等人離開了。

軒念曦看著青年，拱手道：“多謝殿下相救。”

“舉手之勞。”青年看著他手里的書稿，“你叫軒念曦？”

“是。”

“你的文章我看過，確實不錯。”青年微微一笑，“明日卯時，來東宮找我。我那里有幾本孤本，或許你會感興趣。”

軒念曦愣住了。他知道三殿下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也是朝堂上少有的清流，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平易近人。“這……”

“怎么？不敢來？”

“不是！”軒念曦連忙搖頭，“多謝殿下厚愛！”

青年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軒念曦握著殘破的書稿站在原地，心里又驚又喜。他回到小院時，發現窗臺上放著一小包傷藥——是暗衛留下的，父親果然派人跟著他。

他將傷藥涂在背上，疼得齜牙咧嘴，卻忍不住笑了。或許，京城也不是那么可怕。

可他沒看到，暗處的暗衛看著東宮的方向，眉頭緊鎖，轉身消失在夜色中——三殿下雖是清流，卻與當年二皇子舊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少年，終究還是踏入了漩渦。

第二十三章舊影重現

莊園的夏夜總是帶著蛙鳴。慕若曦坐在燈下繡荷包，軒轅澤則在一旁擦拭那把舊劍——劍身早已銹跡斑斑，卻被他磨得發亮。

“暗衛傳來消息，念曦遇到三殿下了。”軒轅澤的聲音打破了寂靜，“還被邀去東宮。”

慕若曦手里的繡花針頓了頓，針尖刺破了手指，滲出一點血珠。“三殿下……是當年被你扶上位的那位？”

“是。”軒轅澤放下劍，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當年答應過我，會護念曦周全。”

“可他畢竟是皇室中人。”慕若曦看著指尖的血珠，心里莫名發慌，“你忘了當年……”

“我沒忘。”軒轅澤打斷她，眼底閃過一絲痛楚，“但念曦總要學會自己判斷。我們不能把他關一輩子。”

慕若曦沉默了。她知道他說得對，可每當想起京城的風風雨雨，就忍不住心驚肉跳。

***幾日后，軒念曦果然去了東宮。三殿下的書房比他想象中簡樸，書架上擺滿了古籍，墻上掛著一幅《江山萬里圖》，筆力雄渾，竟有幾分父親的風骨。

“喜歡這畫？”三殿下遞給他一杯茶。

“是。筆法大氣，像是……”軒念曦頓了頓，“像是見過真山真水的人畫的。”

三殿下笑了：“這是當年九王爺親手畫的。他說，治理江山要像畫山水，既要懂全局，也要知細節。”

軒念曦的心猛地一跳：“九王爺？”他從小聽爹娘說“九王爺”，卻從未敢問那是誰。

“你不知道？”三殿下挑眉，“當年若不是九王爺，這江山早就易主了。可惜他……”他沒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對了，我這里有本《相府雜記》，是當年慕宰相的手札，你或許會感興趣。”

軒念曦接過那本泛黃的手札，指尖觸到封面時微微顫抖。這是外公的東西？他迫不及待地翻開，里面記載著當年相府的日常，還有幾頁提到了“曦兒”——想必是母親。

翻到最后幾頁，字跡忽然變得潦草，墨跡也有些暈染，像是寫的時候很匆忙。上面寫著：“仲文構陷，浩兒默許，恐難善了。曦兒若看到，切記遠離京城，莫要為父報仇……”

軒念曦的手指停在“浩兒”兩個字上——二皇子軒轅浩，那個害死外公的人。他的心跳得飛快，原來爹娘說的“故人”，竟是這樣的血海深仇。

“怎么了？”三殿下看著他發白的臉色。

“沒、沒事。”軒念曦合上手札，指尖冰涼，“多謝殿下贈書，我……我先回去了。”

他幾乎是逃著離開東宮的。回到小院，他把自己關在屋里，一遍遍看著手札上的字。外公的字跡溫和，可字里行間的絕望卻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原來爹娘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原來他們守著這方莊園，不是為了清靜，是為了逃避。

夜色漸深，軒念曦忽然起身，從床底拿出一個小木箱——里面是他偷偷收集的關于當年舊案的碎片：幾張泛黃的報紙，幾句從老人口中聽來的傳聞，還有父親偶爾失神時寫下的名字。

他將這些碎片和外公的手札放在一起，忽然明白了什么。

“爹，娘，對不起。”他對著京城的方向輕聲說，“有些債，總要有人討。”

他不知道，窗外的暗衛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連夜策馬奔向莊園——雛鷹不僅要飛，還要沖向最鋒利的刀刃。

第二十四章風雨欲來

暗衛抵達莊園時，天剛蒙蒙亮。軒轅澤和慕若曦正在菜園摘菜，聽到消息后，手里的菜籃子“哐當”掉在地上。

“他要查當年的舊案？”軒轅澤的聲音發顫，手里的鋤頭深深扎進土里。

“是。”暗衛單膝跪地，“小公子還去了吏部，想查二皇子舊部的名錄。”

慕若曦眼前一黑，扶住身邊的籬笆才站穩。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不行，我要去京城。”

“我去。”軒轅澤按住她的肩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你在家等著。”

“不行！”慕若曦抓住他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里，“你忘了當年的承諾？我們說好再也不回那個地方！”

“可他是我們的兒子。”軒轅澤望著京城的方向，聲音沉重，“當年我們沒護住的，這一次不能再失去了。”

他轉身回屋收拾行囊，慕若曦看著他的背影，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知道，這一去，平靜的日子就徹底結束了。

***軒轅澤抵達京城時，軒念曦正在吏部的檔案庫外徘徊。看到父親突然出現，他愣住了：“爹？您怎么來了？”

“跟我回去。”軒轅澤的聲音很冷，抓著他的手腕就往回走。

“我不回！”軒念曦掙扎著，“當年的事還沒查清，外公和爺爺不能白死！”

“查清楚又能怎樣？”軒轅澤猛地停下腳步，眼眶泛紅，“能讓他們活過來嗎？能讓那些死去的人活過來嗎？”

“不能，但……”

“但你會把自己搭進去！”軒轅澤嘶吼道，“你以為三殿下為什么幫你？他是想利用你！利用你翻出舊案，鏟除異己！”

軒念曦愣住了：“你說什么？三殿下他……”

“他是二皇子的親侄子！”軒轅澤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當年若不是我保他，他早就死在權力斗爭里了！”

軒念曦后退一步，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父親。他一直以為父親只是個普通的莊園主，卻沒想到……

“你到底是誰？”他顫聲問道。

軒轅澤看著兒子震驚的眼睛，終于卸下了所有偽裝：“我是軒轅澤，當年的九王爺。你娘是慕若曦，相府的嫡女。”

陽光刺眼，軒念曦卻覺得渾身冰冷。原來他不是普通的農家少年，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王族后裔。原來爹娘不是逃避，是在守護。

“跟我走。”軒轅澤的聲音軟了下來，“我們回莊園，像以前一樣生活。”

軒念曦沒有動，只是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發：“爹，您守了這么多年，不累嗎？”

軒轅澤一怔。

“外公在手札里說，‘有些債，不能不討’。”軒念曦看著他的眼睛，“我是您的兒子，也是慕家的外孫。這債，該我討。”

父子倆在檔案庫外僵持著，過往的陰影和未來的風雨交織在一起，壓得人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是三殿下。他看著軒轅澤，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九、九王叔？”

軒轅澤轉過身，眼神冷得像冰：“好久不見，三殿下。”

三殿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沒想到，那個傳說中早已隱居的九王爺，竟然會重現京城。

“看來，戲該開場了。”軒轅澤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手卻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腕——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