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雙生,并非相念,實為相殺。聶云笙一直回想著老僧這句話。
自上次小僧被殺已過去七日,徐城向來安定,此前并未發生過這樣的事,甚至連衙門都沒有,人們處理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上蒼保佑,約定三月后舉行祈福大典。
已是深夜,普濟寺的禪房還隱隱透著微光,風吹葉落,深暗的夜空嵌著一輪明月,許是那聲蟬鳴的驚擾,水面蕩漾起一圈圈水紋,四散開來,又歸于平靜,微雨剛過,空氣里彌漫一股腥味兒!
聶云笙推開房門,望著薄薄的夜色,越發清醒。
令懷,我只是個無知的凡人,寧愿相信這戀人心相愛相生!你信對不對?
“都說徐城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間仙境,連水都是至清的,只是我怎么看,這水,也黑的滲人。”
“誰?”聶云笙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心下一驚,連后退的步子都僵住了。
黑麒坐在樹的枝杈上,一腳輕踏樹干,一腳隨意地耷拉下來。手中纏繞著個黑絲帶,嘴角上揚,沖她:“嘿,這么晚了,在找我嗎?”
聶云笙這才找到聲音的源頭,驚訝之余,她突然發現他就是燈會上消失那人,強裝淡定的開口:“你便是花燈節上消失的那個人?”
她忙著看清他的臉,并沒有發覺自己離水池只有半步之遙。
黑麒聽了她這話沒有應答,仍舊纏繞著手中的黑絲帶,那神情像極了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認真把玩著手中的玩意兒。
許是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抬眼看她。
那雙眼睛,幽黑深邃,透著三分邪氣。
聶云笙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看的久了,竟然透著藍。她被他莫名吸引著,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直到一腳踩空,聶云笙頓覺自己輕飄飄的。低頭一看,自己竟浮在半空中,腳尖懸在水面上,她驚呼一聲,繼而急得面紅耳赤,拽著袖子,不停的抬頭看他。
只見那人這才慢騰騰的從樹上下來,走到她面前,他神情戲謔,盯著她,像是......沒見過的生靈一樣打量著她。他的腳就踩在岸上,一襲黑衣,聶云笙不知道這是什么妖術,眼里暈滿了淚花,氣惱地盯著他,啞口無言。
隨后,黑麒向她伸出一只手,并示意她再看看腳下。聶云笙這時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慢慢地下落。
很明顯,他在玩她。
“救與不救,在你。聶小姐。”他說這話時在沖她微笑,聶云笙直覺渾身一顫。他好像在跟她說,你伸手啊,只要你伸手,我就拉你上來,可是把她困在這里的人不是別人,恰恰是他不是嗎?
他的手微微向前挪挪,卻始終沒有將她拉住。
黑麒在等。等她伸手,等一個骨子里清高的人向他低頭,他喜歡這種感覺,充斥著占有,自私,尊崇。時間仍然在流失,兩個人都沒有動靜,直到聶云笙的雙腳已經完全浸入池水中,徹骨的冰涼由腳心蔓延到腿上。她覺得自己在慢慢被吞噬,仿佛另一個人格在叫囂著,下一秒,便沒了意識。
黑麒就這樣注視著她眼神迷離到到再次清醒的樣子,她居然沖他微笑,嘴角邪邪地勾起,她抬手搭上他的手掌,依舊邪魅地笑著。
“哈哈。怪了,姑娘這前前后后像是兩個人!”他將她拉到岸上攔腰抱住。
她不說話,只是眼睛笑得彎彎的,一只手緩緩扶上他的胸膛,這好像給了他鼓勵一般,他急切地抓住她亂摸的手,將她打橫抱起。
“姑娘可知,自從那日,我便喜歡你!”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見她依舊笑著,便大膽了起來。
“不急,我們進去!”聲音輕柔如羽,掃的他心頭一陣悸動。他下意識地去撫摸她的臉,卻見她整個臉又痛苦的扭作一團,。
她掙扎地推開他,雙手痛苦的扯住自己的頭發,低語了一句該死,便蹲在地上不作聲。黑麒驚訝之際,擔憂的走過去扶她,只見她臉色慘白,雙眼驚恐地看著他,“你?”
黑麒不明所以,他總覺得這眼神似又與剛才不同了。
聶云笙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轉身往回走,大顆的淚珠從從臉頰墜下來。黑麒見狀慌忙上前扶住她,問道:“你這可是要拒絕我?”
聶云笙也不看他,只是努力想把手抽出來。黑麒見狀氣極,摟住她的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又問了一遍“你可是又要拒絕我?”
聶云笙用力掙扎著推開他,自己向后踉蹌幾步。“啪!”她的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臉上。一時之間,四周寂寥無聲。
黑麒盯著地面,愣怔了一會兒,失聲笑了。他望著聶云笙發白的臉,緩緩地低下頭,“好,很好!”
轉眼一瞬,又消失在水天交界處。
聶云笙似是不甘心,又沖著黑麒消失的地方大喊:“我救你一命,你若是感恩,便自此離去!”
黑麒遠遠的在寺里的林子里望著她,離去?
曾經昏暗無光的歲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充斥著殘暴、嗜血、權力的交織,他曾經是多么渴望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像一個尋常人一樣感受著獨屬于他的愛。從生的那一刻起,從來沒有人給他過這樣的感覺,若是蒼天給他一次再生的機會,那么這樣的人,他決意不會放手!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淌,夜已深,這一池春水黑的滲人,唯獨映出的那一輪明月,令人神往。
很快,聶云笙就已經在寺里待了半月有余。聶夫人一早便開始準備回府的事宜。這滿園春風和煦,倒叫聶云生有了別樣的心情。許是想到能見到令懷的緣故。她今時不同往日的渾渾噩噩,草草謝別了那老僧,便踱著小碎步鉆進了轎子里。
總是能見到令懷的,也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一路上她都沒有怎么說話,這幾日總是暈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唯一有意識清醒的時候,也是在想七日前那人的身影。她總覺得身體里有一種沉睡很久的東西正在慢慢蘇醒,吞噬她的意識,消磨她的自我,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令懷她的不安。
山路的顛簸讓她感覺有些乏累,緩緩的合上眼睛,她睡了過去。
傳言運圣河的盡頭,生長著滿山遍野的戀人心,聶云笙便想著去看,那漫山的淡紫,一定像極輕柔的紗絹,附在山坡上那該有多美。
小時候她能想到最美的場景就是嫁給令懷!她想她身著艷紅的嫁衣,挽著心愛之人的手,走過一生的光景。
這一次她夢到了,那雙飽含笑意的眼眸深情款款的看著她。“令懷?”
他的大手有力的拉著她一直往前走,不停的走。他沒有轉身也從未回頭。可聶云笙確信他就是令懷,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的手比他還暖。
“令懷?”她喚著他,一聲接著一聲,從最初的溫和變為懷疑。
他仍沒有回頭。
聶云笙喚著喚著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可面前的人竟頃刻間化作一團烈火,熊熊火光吐著濃濃的黑煙。熏得她睜不開眼睛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流著淚,拼命的向前跑,直到耗盡最后一絲氣力,虛脫般的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嘴里喊著“令懷!”
聶云笙伸手抓住一旁的簾子,她從夢中醒來揉了揉自己發紅的雙眼,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那盆戀人心。心便似被什么東西揪了一般難受!
“小薰。”
“小姐你怎么了?”
“我怎么會躺在床上,幾時回的府?”聶云笙并沒有顧及到此刻的凌亂,只是用一只手強撐著從床上起來。
“小姐?晌午的時候小姐還和奴婢一起下車。小薰見小姐有說有笑的,心情開朗活潑了許多,這才晚上小姐怎么就不記得了?”
“你說我晌午同你說笑?”聶云笙低頭自己碎碎念。卻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同你講甚?”
她莫名失去了一大段記憶,還是說今天同小熏講話的是另一個人?她最近總有這些疑神疑鬼的想法,自己都覺得可笑。
只是她明明感覺睡了一整天,怎會如此疲憊?
“小姐。”小薰面帶紅潤羞澀的低下頭。
“小姐你同我講。要給小薰找一個好人家,還說自己久居深閨,心下寂寞得很,想的是那風月場上的男人,男歡女愛魚水相融,來解這身體上的重重欲火。”
“你說什么?!”聶云笙心下一驚,從床上直接跌落下來。“無論如何,我乃閨中少女如何講的這一口騷話,你莫不是吃了豹子膽?一口的胡言亂語。”
小薰見狀結結實實的跪在地上。“小薰句句屬實,實在不敢胡言亂語,小姐,這真是你自己親口告訴奴婢的,還叫奴婢不要同他人講,小姐你可還記得?”
此話當真出自她口?聶云笙望著跪在地上的小熏,聶云笙絕不相信自己會說出這樣放蕩的話,可小薰從未對她說過謊。而且她也確實不記得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心中煩亂,便覺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害怕。
“你先出去,以后在我面前講話得懂分寸。”聶云笙虛弱到有氣無力。
“是小薰明白!”女子退了出去。
聶云笙扶住床沿,強撐著站起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令懷,令懷是她此時唯一的安慰,在他身邊,她才是最安心的。
可這天也黑了,是否多有不便?想到這些,不由訕笑一番,她是何時開始這么注重這些禮節的了?
她想他,所以她便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