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司稷開口冷冷地問。不曾看他一眼,目光緊緊地盯著洞穴深處那攤漆黑。
“是穿黑衣服的,不知道叫啥,本領高強,我們八個陣位的小地妖都是被他抓來守著這里的!”
“這里有什么?”戚黛韻探出一顆小腦袋,怯怯地問。
“我憑啥告訴你?你誰呀?”那半大的小人沖她翻了個白眼兒,搖頭晃腦的蠻橫的很。
戚黛韻見狀不好意思地又把頭縮了回去,就不再問了。
“還不老實?”司稷聲音里藏著怒氣,微微一道掌風,那怪物只覺背上有強大的力量壓迫著他,直直把他壓在泥里陷進去二尺深。
他求饒道:“小弟眼拙,小弟眼拙,這位是嫂嫂吧!”
見司稷沒有反駁,也看不清他面具后臉上的神色,連忙繼續阿諛奉承,對著戚黛韻說道:“嫂嫂,這里關了個女尸,我們從沒見過,聽說長得還不賴。”
戚黛韻剛剛被他懟的心里有些不適,也就沒有搭話。
“陣眼在哪里?”司稷停了施法。
“陣眼是什么?”他搖頭晃腦,禿禿的腦袋反出光亮。
司稷冷笑一聲,前言不搭后語,之前聲稱自己守的是八個陣位之一,然而現在連陣眼在含糊其辭。
他手指微微動了動,那顆木質的珠子直接戳瞎了那小人的一只眼睛,慘叫聲驟然而起,半大的小人捂著一只眼睛哀嚎了半天,坐起身來,另一只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們,卻也不敢妄動。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爺爺,我就是個被抓來守陣位的。”他單手捂住那只戳瞎的眼睛,指縫里滲出猩紅的血液,另一只手急忙指著他二人后方的洞壁。“好爺爺,饒了我吧!您看,這里是坤位,坤為地,這壁上刻的都是遠古地紋,它們是為了困住我才設的,我一離開這里一步,它們就全飛出來了!我待在這里寸步不離怎么可能知道陣眼。”
司稷默然,他身著農家的粗布短衫,一頭墨發隨意束起,額間碎發飄飄灑灑,然而筆直地站著,俯看的神情孤傲冷厲,雖隔著一層面具,從眼神里播散的傲氣也讓人不寒而栗。
司稷沒有再管他,也不屑于他身上費功夫,牽著戚黛韻繞過蟒蛇精往洞穴深處走。
戚黛韻是極怕血的,他雖是個妖魔,可流了這么多血也不知道會不會死,經過那小人時,實在憐憫他,隨后她停下來撕了自己一片粗布衣裳給他包上傷口,那小人余下的一只眼一驚,錯愕一瞬。戚黛韻隱隱覺得那眼睛里有淚,她心一橫,也沒再管他,跟著司稷走了。
“韻兒!我們去東南角兌位。”他低頭沉思片刻,細細查看了相思帕。
戚黛韻湊過去,伸長脖子也看,“稷哥哥,這相思帕上繡的是什么?”
“八域陣圖的具體位置,以女神花的心蕊為陣眼,分八條通路,兩條重疊,直達陣眼,韻兒,兌屬水,水汽太重,我會盡快,沒事的。”
“嗯,我相信你!”
他二人走了幾里,燈光愈發昏暗,而氣味卻愈加濃烈,惡臭逼近,戚黛韻捏住鼻子覺得口腔里也有惡臭,瞬間口鼻皆閉,一口氣出不上來憋的小臉通紅。
司稷附身正要為她調息,不遠處厲光乍現,“蹭”的一聲劈裂了他的面具,司稷攔腰抱住戚黛韻迅速躲過,隨即不慌不忙俯身吻住她的櫻唇。
“......”戚黛韻嚇得不敢動,哆嗦一下,心想,這......什么時候,......這是干什么?
“失禮!”司稷印下這蜻蜓點水般的輕吻,略有些慌張地離開她,解釋道:“我的氣息可以避開這些腥臭的東西!”
戚黛韻恍然,見他面具掉了,一張魅惑眾生卻清新脫俗、俊朗不凡的俏臉,頓時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親就親了,管他,不虧哈!
她低頭竊喜一番,頓時轟隆一聲,前方淡綠色的水鋪天蓋地地迎面襲來,她嚇得“哇”一聲,閉著眼睛不敢動。等了一會兒卻沒有預想中的濕漉漉亦或是窒息感。她瞇眼一瞧,只見司稷擋在她近前,毫不費力地結了張碩大的靈力網,將那綠水堵了個嚴實。
綠水混著濃郁的惡臭,朝著大網奔騰不息,然而不管它怎么猛烈,最終卻悉數被大網收復,兜成一個巨大的水球,慢慢地由大變小,濃縮為指甲蓋大小,直接被司稷砸在了洞壁上。
戚黛韻直看的目瞪口呆,嘴巴夸張的張大,然而她那里知道這次的妖怪這么強勁,只見前方洞壁上的燈驟然明亮,一膀大腰粗的男妖站著,額頭上巴掌大的疤痕引人注目,手里掄著山石一般的槌子。
“稷哥哥!”
司稷偏過頭溫柔一笑,“沒事!”
他手里打了個法訣,冷冷提示道:“讓開!”
男妖撐撐脖子,抬眼看他二人一眼,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咚咚咚”的狂奔過來,所到之處,處處凹陷,他掄起錘子朝著司稷的頭猛砸過去。
司稷一抬手,他便像停滯了一般,定格在空中,大手一揮,他就被隨隨便便甩出了百米遠。
過一會兒,“咚咚咚”的聲音又傳出來,大塊頭仿佛不知道疼一樣。
“莫攻,你打不過他!”一團黑影迅速閃了過去,他落到大塊頭面前制止了他的進攻。
大塊頭似乎很聽話,站在原地石雕似的一動不動。
說話的黑影很清瘦,他轉過身來,眸中倏忽一驚,盯著司稷脫去面具的臉,眉頭微皺,他皺皺巴巴地臉上全是不可置信。“穆安......”
“啞公?”司稷疑惑,他腰背挺直,雖白發蒼蒼卻沒有老態龍鐘的態勢,果然有問題。
“穆安,是我!”啞公單手繞過耳后撕下薄如蟬翼的偽裝,連同白發一同拽下,露出他原本墨黑的頭發,以及額間魔族特有的黑羽印記,一雙湛藍的瞳孔熠熠生輝。
司稷瞳孔驟然緊縮,燦若星辰的眼睛里分明是淚,他本想說什么,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洵一哥哥,你......還活著,云姐姐知道一定開心死了!”戚黛韻雀躍地狂奔過去,從上至下細細打量他一番。“真好!洵一哥哥,你知道云姐姐找了你多久!活著就好,太好了!”她一時激動伸手抱住他。
張洵一沉默一陣,“公主......還好嗎?”
“好!”戚黛韻放開他細細一想又搖搖頭,“不好,我們快出去,見到你她就好了!”
“你......”張洵一察覺出她的異樣,怎么說她已是歷經滄桑,家族聯姻,新婚自殺,不該還歡呼雀躍的像個少女模樣。他疑惑地看向司稷,兩個人對視一眼。
“不過洵一哥哥,你怎么會認識稷哥哥?你叫他什么?木什么?”
張洵一更加沉默,一絲復雜的情緒浮上他心頭,想是三百年來發生了太多事,大家都變了。
司徒穆安此時終于開口,他深知洵一為人處世有多謹慎,除非了然于心,否則不會輕易言說,“說來話長,洵一,你怎么會在這里?”
“......”張洵一似有難言之隱,半晌都沒有作答。
司徒穆安也沒有強迫他,徐徐道來:“相思婆的身體并非是她的,拖垮的肉體凡胎里,藏著一縷強大的獸魂,魂雖能滋養肉體,卻不能長久保持肉體新鮮,要源源不斷的以人血供著,你和她住在一起,想必知道其中緣由,絕情蠱是致命毒藥,無藥可解,我一直疑惑,你為什么要和......韻兒,服用同一種藥才能緩解,現在想來是你們九百年前四方山游歷時便中了滕妖的毒,瞞著不說而已,藥里平平無奇,卻有一味相思骨,是服食了神女花瓣的人的骨髓淬煉而成,那晚相思曲起,無數鎮民被幽魂勾往同一個地點,是有人用神女花瓣淬煉成粉末,撒在這空氣中無色無味。之后再取人骨血以便入藥!你雖為魔,然性情耿直善良,我不信你會將無辜之人的生死至若惘然,也不信你靈力恢復至此,走不出一個八域陣,這陣眼里困住你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是相思!”張洵一幽藍的瞳孔里是一條晦暗無盡頭的深淵,“穆......不,稷,司稷”他記得見過穆安的母妃,她常喚他“稷兒!”看黛黛的樣子似乎根本不記得穆安,他又何必此時平添麻煩,想來穆安做事有分寸,瞞著黛黛也另有隱情。
“這個地方只進不出。”張洵一握緊了手中的劍柄,紫色的劍氣直直流入到劍尖。他態度突然強硬,“出去!”
司徒穆安卻并不想與他動手,他沉默的向他身后望了一眼,“我若執意要進,你便要殺我?”
張洵一沒有答話,依舊緊緊地握著那柄長劍。
兩人僵持不下,司徒穆安壓低頭,深深嘆了口氣,“罷了!是我對不起你,不過我出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絕不對你動手。”他緩緩地放開戚黛韻的手,“站在這里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他放下所有戒備,一路向著前方走去,張洵一伸手將劍擋在他胸前,終是沒有下得了狠手。只是劍鋒一轉,刺進了他的左肩。
司徒穆安毫不畏懼,頂著劍依舊向前走,聲音清脆凜冽:“你對世事皆不關心,究竟是守了什么東西在里面!你不回答,我便親自看看。”
張洵一終究是擋不住他,任由他直直向著墓洞的盡頭去,一言不發。
司徒穆安順著紅紗漂浮的盡頭走去,視線里慢慢的浮現出一具棺材,棺材上到處刻滿了繁繁瑣瑣的紋飾,他大手一揮,棺材蓋平地而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套放置的整整齊齊的鳳冠霞帔。
大朵神女花淺紫煙紗內襯,逶迤拖地鮮紅色宓緯紗裙,外有披金絲薄煙緋紅紗,珍珠珠簾鳳冠,旁邊配著一凝幕軟云簪。空癟地安置在棺材內。
這是......衣冠冢!
張洵一精疲力盡,如釋重負地放下了手中的劍,愧疚的神色頭一次在他臉上顯露出來。
相思,我終究是沒能讓你完完整整的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