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細微,嘶啞,被痛苦浸染,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司遙自以為早已麻木的神經。
她的腳步猛地頓住!如同被無形的手釘在了原地。急促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目光倉惶,帶著驚悸朝聲音的來處尋去。
火焰圖騰的紋路在這一段尤為密集清晰,跳躍流轉的光輝在濕冷霧氣中略顯灼熱。圖騰紋路之間,司遙撞上了一雙……眼睛!
一雙深褐色的占據了半張瘦削臉龐的復眼!瞳孔深處,充斥著濃稠到極致的絕望、痛苦、和充滿神性哀傷!
對沒錯,她竟從那蟲妖的眼睛里破天荒的看到一絲近乎神性的東西。
目光瞬間下移!
一股劇烈的寒意瞬間從司遙的腳底板沖上頭頂!
那束縛在火焰圖騰之上的,是一個體型相對較小的蟲妖。它勉強維持著人類的輪廓,但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深灰紫色,布滿了細小的鱗片和病態的角質凸起。
最觸目驚心的是它那異常瘦骨嶙峋的身體!肋骨在薄薄的皮下清晰得如同刀刻,四肢細得只剩皮包骨,唯獨腹部......高高地隆起著!圓鼓鼓的,將那層薄的可憐的皮膚繃得近乎透明,甚至能隱約看到皮下深色的脈管在微弱地搏動!隆起的腹部與瘦骨嶙峋的身體對比如此慘烈,形成一個極其詭異的景象!
它那深褐色的復眼,此刻死死地、帶著無法言喻的哀求,穿透稀薄的霧氣,穿透符文的微光,竟與司遙驚駭抬起的目光在半空中無聲地相撞!
若它是人類……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司遙混亂的腦海。
她曾在小鎮的角落里見過懷孕的婦人。哪怕再窮困潦倒,蹣跚而行時,也會有人小心地避開她,哪怕是最吝嗇的攤主,也可能默默塞給她一點能入口的食物。那是哪怕在最底層掙扎的凡俗世界,也存在的人類的、柔軟的共情。誰都不會忍心……
可眼前這個……
它那灰紫色的、布滿鱗片和角質化凸起的皮膚,它那非人的巨大復眼,它身上陌織派符文鎖鏈,它體內流淌著的不共戴天的蟲妖血脈......一切的一切,都在冷酷地、赤裸裸地提醒著她:
它是妖!是仇敵!是陌織派必須斬盡殺絕的蟲妖!
司遙渾身劇烈一顫!剛才那一瞬間因那巨大孕肚而涌起的對生命的震撼與模糊的同情,瞬間被滔天的恐懼和強烈的自我厭惡所淹沒!她不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對一個仇敵產生一絲一毫的憐憫!
這是對信仰的褻瀆!更對自身存在的巨大威脅!
捉妖師的訓練教條瞬間充斥了整個腦海,壓下那點微弱的異樣情緒。她如同一個做賊被抓了現行的小偷,猛地低下了頭,視線像受驚的兔子般倉皇地從那個蟲妖身上撕開!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額角的汗水瞬間變得冰涼。
她強迫自己不再停留一分一秒,僵硬的身體被意識重新驅動起來,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逃離了蟲妖被鎖的地方。
灰麻的身影在濃霧中倉皇地穿行,步履踉蹌,帶起的風聲帶著嗚咽,仿佛身后有什么極其可怕的、能吞噬她的東西正在追趕。
只是這一次,在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內心深處,似乎被那雙充滿母性絕望的深褐色復眼,悄然擊出了一道細微的、難以彌補的裂痕。
“司遙!干什么呢?你都快遲到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透濃霧、刻意拔高的聲音驟然炸開!
聲音的主人是蔻丹,一位腰間懸著醒目的四級銀牌、身量高挑的年輕女捉妖師。
她站在稍高處的一段石階上,居高臨下,抱臂俯視著如同工蟻般的低級的她。
蔻丹穿著一身用料明顯優于粗麻的靛藍色勁裝,窄袖收口,衣襟和袖口用銀線繡著簡潔卻充滿力量的藤蔓紋飾,腰間一條鑲著墨玉扣的深色革帶,精致的勒出細韌的腰肢,將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很好的勾勒出來。
她面容姣好,但眉眼過于凌厲,尤其是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此刻斜睨著司遙,充滿了輕視與不耐煩,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連帶著說話時下顎都微微抬起,帶著一種刻意的優越感。
司遙慌慌張張地跑過去,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頭垂得更低,不停的道歉,試圖躲避任何可能聚焦過來的目光和隨之而來的羞辱。蒼白的臉頰上倏地騰起兩抹屈辱的紅暈,如同被火燒過般灼熱滾燙。
就在她埋頭試圖將自己縮得更小的時候,一陣輕巧腳步聲響起,一抹素雅的月白色衣角闖入司遙低垂的視野邊緣。
是曇花。
曇花腰間懸掛的是一塊在陽光下閃著溫潤光澤的二級捉妖師令牌!那光滑細膩的玉石材質與司遙那塊粗糙蟲蛀木形成鮮明對比。
雖然年紀相仿,但曇花已經站在了她難以企及的高度。
曇花身著一身質地飄逸的月白色銀絲暗紋對襟短裙,外罩一件輕薄如煙霧的淡青色及膝紗衣。衣料細滑柔軟,在濕霧彌漫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內斂的光澤。一頭編發用一根素雅的青玉簪半盤起來,插著兩枚細小的曇花形狀的銀色小簪。
細看之下,她肌膚白皙細膩,面容清麗溫柔,唇瓣透著一抹自然的粉潤,尤其是一雙水杏大眼,此刻含著柔和的笑意,正溫溫和和地望過來,顯得平易近人。
司遙的目光只是極其短暫地掃過那枚令人心窒的二級令牌和那一身好看的衣飾,心里都是酸楚,密密匝匝地疼,卻又無法言說。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汗水,甚至更多,她卻永遠只能在泥濘里掙扎爬行。
這就是天賦嗎?她心里暗自問道。
“司遙,”曇花的聲音如出谷黃鶯,帶著真誠的關心,“沒事吧?”她的手指溫熱,掌心柔軟,但隔著司遙那粗糙、甚至有些毛刺感的灰麻衣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觸碰,讓她感覺是那么的不適。司遙將被她握住的胳膊抽出來,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她越熱情,司遙越覺得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