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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墓碑,哀歌

石碑選用的是質地堅硬卻色澤溫潤的青玉石料,經年累月,并未爬滿苔蘚,反而在夕陽斜映下反射出柔和的、孤獨的偏光。碑上陰刻著幾個清秀而略顯寂寥的字-木鈴蘭。

碑前極為干凈,幾支已然干枯卻依舊形態姣好的白色桔梗花斜斜地倚靠著石碑上,像是一個未盡的嘆息,短促匆忙的落在了人生條條大路通里。

這里,便是鈴蘭生前最愛獨處的地方,也是她靈魂最后的棲息之所。

任子萱走到墓碑前,停下腳步。他微微側身,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一件價值連城卻又脆弱不堪的寶物,小心翼翼地將懷中的曇花輕輕放了下來,動作輕柔地調整著,好讓她靠坐在墓碑光滑潔凈的石座旁。

那金黃的鎏金草穗柔和地簇擁著她纖細如羽的身體,一時間,天地唯余人與草溫柔哀傷的共鳴,一首哀歌響徹云霄,不停蕩漾在司遙的心尖。

司遙將自己深深藏在不遠處一塊巨大的、陰影濃重的玄武巖后面,只露出一雙充滿復雜情緒的眼睛。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眼前的一幕似乎形成了一幅完美的、卻又令人窒息的畫面:

墨青色錦袍的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在如此情境下,衣袍上那些繁復精美的云雷暗紋依舊在流動的金光里隱匿著內斂的華彩。他沒有佩劍,但那份清冷肅穆的氣場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刀刃。

靠坐在墓碑旁的曇花,穿著那身因虛弱掙扎而略顯凌亂憔悴的鵝黃色絲質短裙。昂貴的絲料此刻被大片鎏金草的暖金色包裹,兩道金輝交織糾纏,形成一種矛盾的美感

既是華麗,又是衰敗;既是溫暖,又是散盡的生機。

她長長的烏發好像散亂地鋪陳在鎏金草上,發間僅簪著一支樣式極其簡潔的銀質梅花簪子,映著夕照,光暈流轉。

而那素雅潔凈的墓石,如同連接生死的界碑,沉默地立在兩人之間,也立在夕陽投下的、被拉得極長極長的兩道影子之間。

她總覺得是和諧美好的,最是般配的。這樣的念頭,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在司遙心底滑過,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酸楚和哀嘆天不遂人愿的悲切。即使是此刻,在這漫野訣別的金色草甸,在鈴蘭無聲的見證下,任子萱與曇花之間那種無需言語、僅憑默契便能讓人心領神會的氛圍,依舊強大到令人絕望。

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的故事,悲歡離合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偶然闖入這凄美畫卷的、粗鄙的看客。

就在這時,任子萱仿佛察覺到什么,突然毫無預兆地轉頭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那目光銳利如鷹隼,即便隔著十幾丈的距離和漸濃的暮色,依舊瞬間精準地鎖定了她的位置!

司遙與他毫無來由的對視一眼,便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嗖”地一下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瞬間凍結!巨大的慌亂幾乎要讓她就此癱軟在地!她像一只受驚后急于躲回地穴的鼴鼠,本能地將身子完全縮回巖石的遮蔽之后,下意識地、劇烈地側過身去,只留給外面的人一個僵硬而倉惶的側影。

她的目光死死盯著粗糙冰冷的巖石壁面,仿佛那石壁能吸收掉那穿透性的注視,她不敢再向那個方向瞟一眼。連呼吸都屏住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曠野上鎏金草搖曳的巨大沙沙聲。

她等待著他的呵斥,等待著他冰冷的命令讓她走開。

然而,預料中的責難并未降臨。任子萱的目光在她藏身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看著那片陰影里的瑟縮身影,最終,他只是近乎無聲地嘆息了一下,那嘆息似乎連空氣都未曾攪動。他并沒有說什么,任由她像個局促的石像般站在那里。

他的注意力迅速回到了眼前的曇花身上,神情瞬間被深重的憂慮所籠罩。他單膝點地,屈身蹲在曇花面前,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

“還能撐住嗎?”任子萱開口,聲音低沉微啞,清冷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他伸出手,指節分明的手指異常輕柔地顫抖著,隨即將她散落的、粘在冷汗涔涔額角的一縷烏發撩開,輕輕別到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她冰涼的皮膚。

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躲在巖石后微微探回一點視線的司遙,心臟如同被無數細針同時刺入!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任子萱,那個永遠冷靜、強大、如同高嶺寒松般的存在,此刻竟然會流露出如此柔軟的姿態。

他的指尖在曇花耳畔停留了短暫的一瞬,那小心翼翼的動作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珍視。

司遙用力咬住了下唇,直到口腔里彌漫開淡淡的鐵銹味,似乎唯有這樣真實的痛感,才能壓下她心中已泛濫成災的酸楚;似乎只有這樣的懲罰,才能短暫的隔絕她心中強烈的發慌的凄凄慘慘戚戚。

曇花靠坐著,身體微微顫抖著,像寒風里一片即將被吹落的枯葉。她的臉頰深深陷在陰影里,曾經的光彩早已被灰敗取代,只有那雙眼睛,在聽到任子萱的問話時,突然如同回光返照般亮了起來,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子萱,”她開口,只有她能這樣親昵地稱呼他,輕輕柔柔地叫他,子萱,那聲音如同飛絮,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在場的兩人耳中。

她的目光沒有看他,而是空洞而專注地穿透了他挺拔的身影,投向他身后的虛空,那神情,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姐姐了……”她的唇角極其微弱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淡、極淡的真真切切的弧度,像是在對某個近在咫尺的幻影微笑,“這一次,我真的要去找她了,不知道她見到我,還愿不愿意叫我一聲,妹妹……”

停頓了一下,她的笑容里摻入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和悔恨,長而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一滴滾燙的淚珠終于掙脫束縛,沿著慘白瘦削的臉頰無聲滑落。

悅喬朵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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