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偶爾閃爍幾點微弱昏黃的燈火,像垂死巨獸的冰冷眼眸。
凄厲的、斷斷續續的哀泣聲,就在不遠處懸崖邊回蕩。
“嗚……嗬……嗚嗚……”
是那只被捕的蟲妖。
司遙靜靜地站在懸崖邊緣,夜風呼嘯著吹起她單薄破舊的灰色勁裝衣袂,獵獵作響,仿佛隨時要把她卷入那無邊的黑暗深淵。
那哀鳴一下下扎進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里。聽著聽著,她蒼白的眼角竟也不自覺地滾落下冰冷的淚珠。
“啪嗒”。
淚珠砸在腳邊的黑色巖石上,瞬間消失無痕。
她猛地用手背狠狠揩掉臉上濕冷的痕跡,那動作粗魯得像是自殘一樣,白皙的手背被蹭出一道細微的紅痕。
“哭什么?!”司遙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雙眼在夜色中燃燒著一種瘋狂的怒火,她猛地轉身,像一道失控的閃電,朝著懸崖邊被禁錮的蟲妖直撲過去!
“你哭什么啊?!”她幾乎是撲跪在蟲妖旁邊,雙手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也渾然不覺,淚水卻比剛才流得更兇更急,“有用嗎?!你哭就不會死了?!你哭他們就不會死了?!”
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卻字字如刀,剮向自己那顆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沒用的東西……”她喘息著,“沒有用的東西……才保不住自己……保不住想護著的人……早晚……都是會死的……”最后一句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像一陣風過,充滿了徹骨的蒼涼。這一聲嘆息,終結了她對自己所有的幻想和掙扎。
話音未落,她猛地伸手,動作迅捷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手指如飛地在蟲妖被特殊符咒封住的幾處大穴上狠狠戳點!靈力雖弱,但破開禁制已足夠。
那龐大臃腫的蟲軀瞬間抽搐著褪去粘膩詭異的外殼,化作一個布衣的狼狽婦人,她腹部隆起,表情驚訝。
司遙眼神冰冷麻木,反手提著斬馬刀,這曾是她唯一的底氣。
“唰”的一聲,帶著暗紅光暈的刀刃劃過虛空,精準而狠戾地劈斷了纏繞在婦人手腳上的縛妖索!繩索斷裂處迸發出幾點微弱的金色火花,隨即湮滅在虛空夜色里。
那蟲妖化作的婦人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會有此變故,繼而感覺到全身驟然一輕,禁錮盡去!巨大的狂喜涌上眼底!她甚至來不及多看一眼眼前這個神情顛狂、滿臉淚痕的奇怪捉妖師少女,掙扎著爬起來,朝著懸崖下漆黑一片的叢林深處,踉蹌著、手腳并用地狂奔而去,轉瞬便消失在濃稠的黑暗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懸崖邊,只剩下斷裂的繩索軟塌塌地垂落在地上。
司遙低頭凝視著那截失去光澤的繩子,仿佛看到自己那同樣輕易就能被斬斷的毫無價值的命運。淚水無聲地淌過她冰涼而沾著灰塵的臉頰,匯聚到下頜,滴落塵埃。她卻咧開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都會死的。”她對著空曠的山崖,輕輕地說道。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認命的解脫。
活著,不過是徒然掙扎,最終走向那個早已注定的終點罷了。有何意義?
夜風更涼了,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她單薄的衣衫。
司遙緩緩握緊了手中冰冷的斬馬刀,那沉甸甸的分量壓在她的腕上,更像壓在她的心上。她猛地抬起臉,眼中那點僅剩的光芒,如同寒潭底最后熄滅的燭火,徹底化作了一片沉寂的死灰。
“來人啊!這家伙瘋了,她放了只蟲妖......”尖銳刺耳的聲音從她不遠處響起。
一陣風吹過,任子萱將她從慌亂中拉扯出來,繞著破敗廢棄的演武場舊址,走過枯草叢生的舊丹爐遺跡,最終,在一片散發著濃重陳腐、泥土氣息的荒僻角落里,在一口被歲月侵蝕得近乎看不出原貌、半隱在黑色藤蔓下的古井旁停住了腳步。
他用盡了全身最后一絲氣力,猛地轉身,將司遙頭朝著井口按下去,決絕地轉身一個人擋住來勢洶洶千軍萬馬!
風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急速的下墜感瞬間包裹了司遙。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冰冷、窒息,像極了她此刻的心。任由身體在虛空中失重墜落,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的劇痛將司遙從一片混沌中硬生生拽醒。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干澀疼痛。頭頂是一片陌生卻異常璀璨的星河,繁星密布,如同無數細碎的寶石鑲嵌在鵝絨之上。
她此刻正躺在一片長滿柔軟如細絨的銀藍色苔蘚空地上。苔蘚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冷玉般的光暈,照亮了四周。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古老、靜謐的氣息,與滅妖峰頂那血腥污穢截然不同。
清冽的風拂過,帶著遠方隱約的溪流聲和難以名狀的幽微花香。
疼痛讓她悶哼一聲,掙扎著想坐起來。這一動,才徹底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片林中隱秘的谷地,就在幾步開外,一座規模不大、卻極其精致古樸的石廟靜靜地矗立在疏朗的星輝月光之下。
石廟不知歷經了多少歲月,青灰色的石壁上爬滿了某種深紫色、開著小花的藤蔓,月光流淌在藤蔓上,那小花便反射出幽冷的、如同星塵般的微光。
廟口是兩扇用沉木雕刻的褪色門扉,此刻虛掩著一條縫隙。廟檐微微翹起,雕刻著已經模糊不清的、類似鳳凰尾羽的靈動紋飾。從門縫里,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橘黃色燭光。
這光線在冰冷的星夜和發光的苔蘚中,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司遙扶著旁邊一棵散發著微弱月白色熒光的不知名樹干,忍著渾身散架般的疼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冥冥中有股力量牽引著她,讓她不由自主地朝著那扇虛掩的廟門,踉蹌著走去。
門被輕輕推開,發出悠長而細微的“吱呀”聲。
廟內空間不大,卻異常干凈整潔。地面鋪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墻壁似乎是某種暖色的玉石,散發著柔和的光暈。除了正面有一座未供奉任何神像的空曠神龕外,便只有在神龕旁、墻壁上懸掛著的一幅古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