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眼前少女那因羞澀和狂喜而變得異常明亮純凈的眼睛，看著她臉上那如同得到了全世界般的、傻乎乎的、真摯的笑容。

這份純粹的傻氣，像一面突然舉到他眼前的鏡子，映照出他自己內(nèi)里那一片空寂無聲、如同荒蕪星域般的枯槁與沉寂。

他在這畫中待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還是更久？歲月流逝的意義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永恒的孤寂與乏味。

一絲極其微妙的煩躁感，如同水底沉浮的氣泡，悄無聲息地從他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孟青萱那雙令人沉溺的鳳眸微微瞇起，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一絲興味盎然，或許……還藏著一絲連他自己也未覺察的戲弄，看向還暈暈乎乎飄在云端的小丫頭，唇角勾起一個慵懶且極富蠱惑力的弧度。那薄唇輕輕張合，：

“不過……”

“在這里待得無聊……”

“……我給你本秘法修煉玩玩，如何？”他的語氣輕飄飄的，隨后轉(zhuǎn)過身去，抬手示意她可以吃東西了。

“好！大人，我聽您的！”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又想起美人大人說要優(yōu)雅，不要粗鄙，動作刻以謹慎起來。開始慢嚼細咽。

快吃飽了，司遙唯唯諾諾地，幾乎是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孟青萱身后。

她不敢靠得太近，保持著約莫三步的距離，瘦小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試探性的、卑微的討好姿態(tài)。

她的目光低垂著，視線落在他那曳地紅袍邊緣流淌的晚霞般的光澤上，聲音細弱蚊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大人，這里有您的……家人嗎？我會不會打擾他們。”她鼓起勇氣，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又迅速垂下眼簾，

“這里……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嗎？”她頓了頓，雙手無意識地絞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沾著草屑的灰布衣襟，聲音里努力擠出一絲真誠，“謝謝你……收留我……我……我會報答你的。”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般，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

緊繃的脊背微微松弛下來，腳下那雙磨損嚴重的草鞋，試探性地、帶著一種新生的雀躍，輕輕踏在地面上。

那微涼的觸感，那微弱卻真實的光暈，都讓她感到一種劫后余生的踏實。

于孟青萱，這個強大、神秘、美得令人窒息的存在，此刻在她眼中，不啻于無邊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散發(fā)著溫暖光芒的救命稻草。她下意識地向他靠近了一步，仿佛要汲取他身上那令人安定的氣息。

然而，回應(yīng)她的，卻是孟青萱一聲極其清晰的冷哼！

他并未回頭，那裹在華麗紅袍中的頎長身影，在柔和卻略顯清冷的光線下，如同一尊凝固的、散發(fā)著疏離與傲慢氣息的玉雕。

寬大的袍袖紋絲不動，垂落的墨發(fā)在肩頭流淌著綢緞般的光澤。他傲嬌的神情中，清晰地閃過一絲的不快，那緊抿的薄唇線條顯得更加冷硬。背對著她，聲音低沉：“家人？！”

僅僅兩個字，卻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厭惡和不耐煩，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司遙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jīng)！

司遙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剛剛升起的暖意瞬間凍結(jié)！她從小在寄人籬下、察言觀色的環(huán)境中長大，對情緒的感知早已刻入骨髓。

這毫不掩飾的抵觸，瞬間割開了她試圖靠近的勇氣。

她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微微哆嗦著，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巨大的惶恐和自責瞬間攫住了她！她怎么這么蠢？這么不會看眼色？剛得了點好臉色就得意忘形了？她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對……對不起！”司遙慌忙開口，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急促的喘息，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美人大人……是我不對……是我不該問……我不該多嘴……”她語無倫次地道歉，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瘦削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像一只受驚過度、瑟瑟發(fā)抖的雛鳥。他如此陰晴不定，是她太過急切了。

“呵呵……”

一聲慵懶而帶著幾分玩味的輕笑。

孟青萱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他臉上那層寒霜般的冷硬似乎融化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深莫測司遙看不懂的平靜。

那雙流轉(zhuǎn)著奇異華彩的鳳眸，此刻微微瞇起，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司遙那張寫滿驚惶與自責的小臉上。他并未再提方才的不快，仿佛那聲冷哼從未發(fā)生過。

“丫頭，”他開口，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慵懶磁性，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溫和，如同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既然你這么好奇……”他微微揚起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目光悠遠地掃過這方奇異空間的穹頂......

那里并非天空，而是流淌著如同星河般璀璨、卻又凝固不動的光暈，“我便給你講講……這幅畫的故事吧。”

他踱步，火紅的袍角在光苔上拖曳出無聲的漣漪，走到書閣邊緣一處光線柔和的位置。他隨意地倚靠在一根雕刻著古老云紋的玉白石柱上，姿態(tài)閑適而優(yōu)雅。

“此畫……喚作‘美人圖’。”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在講述一個塵封千年的古老傳說，“乃是千年前……一位驚才絕艷的修仙才俊所作。”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柱上冰涼的紋路，“他畢生心愿……便是畫盡天下至美風(fēng)景，再于這風(fēng)景最盛處……親手描繪出他心尖上那位絕代佳人的倩影。”提到“心尖上”三個字時，他的語氣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光芒。

孟青萱的視線似乎穿透了天空，落在虛無的某一點，“他一定很愛她吧！”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原本慵懶的語調(diào)里，不知不覺間，竟浸染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一種深沉的無奈，仿佛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在他心頭縈繞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