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萱昂起他那線條完美的下頜,如同神祇俯視凡塵。他端詳著司遙那張寫滿倔強與不忿的臉,一字一句,不緊不慢,聲音清晰而冰冷,如同玉磬敲擊,回蕩在這奢靡而空曠的殿宇之中:
“我當然……不是好人。”
千年前,是他,為南疆帶去了一場生靈涂炭的災難!
千載悠悠,歲月如刀。
回溯至那塵封的、彌漫著血腥與蠱瘴的蠻荒紀元,是他......那只被后世視為災厄源頭的癩鱗毒蟾.......為南疆大地,親手帶去了第一場浩劫。其慘烈之甚,怨氣之深,竟化作一道不散的陰霾,盤踞南疆,荼毒千年,至今余燼未熄。
彼時之南疆,非如今之修仙煉氣、捉妖煉丹的宗派林立之地。其先祖,乃是以飼蠱煉毒為生的蠻族。他們敬畏毒蟲,豢養異豸,于瘴癘橫生、毒物遍地的深山大澤之中,以血肉為引,以秘法為爐,淬煉出種種見血封喉、蝕骨腐心的奇毒。此乃其立身之本,亦是其傲視群倫的資本。后世南疆諸多宗門,其根骨血脈之中,無不流淌著這初代煉蠱人那陰鷙、狠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烙印。
而癩鱗毒蟾,便是這煉蠱一道上,凡人所能企及的、空前絕后的巔峰造物!它非天地生養之靈獸,而是由南疆開宗大宗師,極光道人,窮畢生心血,集萬千毒蠱精華,以秘法邪術,硬生生從無到有,“練”出來的蠱毒之獸!
此獸,體若小山,匍匐如丘。通體覆蓋著層層疊疊、粗礪如砂石、色澤暗沉如淤血的癩鱗,鱗片縫隙間,常年滲出粘稠腥臭、色澤斑斕的毒液,滴落之處,草木枯焦,巖石蝕穿。其形貌之丑陋,氣息之污穢,足以令百獸辟易,鬼神驚退。然其最可怖之處,在于其靈智漸開,竟能幻化人形,隱匿于市井紅塵!其周身,從皮肉筋骨,到涎液血液,乃至呼吸吐納之氣,無不是劇毒,無不是南疆煉蠱人眼中,價值連城的“至寶”!殺人于談笑之間,滅族于無形之中,實乃行走的災厄!
然天道無情,造化弄人。上天賜予它這身驚世駭俗的毒力,卻吝嗇于賦予它一副堪配的皮囊。即便幻化人形,那層薄薄的人皮之下,依舊是凹凸不平、膿瘡遍布、流膿淌水的癩皮!膿瘡如爛熟的毒果,破裂處,黃綠色的膿液混合著暗紅的血水,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他的臉,更是如同被烈火灼燒、又被毒液浸泡過一般,五官扭曲,皮膚潰爛,唯有一雙眼睛,在膿血污濁中,閃爍著初生般的、懵懂的光。
這丑陋,如同烙印,深深篆刻在他的命運之上。自他懵懂初識人事起,世人的目光,便如同淬毒的利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恐懼、鄙夷與唾棄,將他釘死在“怪物”的恥辱柱上。
孩童的驚叫,婦人的掩面,壯漢的驅趕,如同冰冷的潮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沖刷著他那顆尚未堅硬的心。他不懂,為何生來如此?為何要承受這般惡意?在他對這世界還懷著一絲本能的、如同幼獸般的試探與好奇時,世人便已用最醒目的、最沉重的打擊,將他那點微弱的希冀,碾得粉碎!
世人皆不知,更不屑知,這令他們畏如蛇蝎的毒蟾,其存在的真正意義,并非作為南疆的守護神或殺戮利器,而是極光道人練功的活體“試煉品”!
極光道人,這位被南疆萬民奉若神明、尊為開宗圣祖的存在,當年,以一己之力,開創了南疆煉蠱之先河。他馴服毒蟲,鉆研秘法,將蠱毒之術推演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時間,聲名鵲起,威震蠻荒,其風光,可謂一時無兩!他披著象征無上尊榮的玄色金紋祭師袍,手持鑲嵌著九顆劇毒蜈蚣眼珠的骨杖,立于萬蠱祭壇之上,受萬民朝拜,何等意氣風發!然而,縱使他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掌控萬千毒蟲生死,卻終究擋不住一樣東西。
時間!
光陰荏苒,如同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刻刀。它無聲無息地流淌,悄無聲息地剮取著凡人鮮活的血肉,侵蝕著蓬勃的生命,在額頭刻下皺紋,在鬢角染上霜華。
縱使極光道人功參造化,亦無法抵御這天地間最本源的規則。看著銅鏡中自己日漸松弛的皮膚,渾濁的雙眼,感受著體內那曾經澎湃如江河的氣血,如今卻如同枯竭的溪流般日漸衰微,一股難以言喻的黯然與不甘,如同毒藤般,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
自古成仙者,方得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然仙道渺渺,千千萬萬年來,能真正參透玄機,羽化登仙者,鳳毛麟角。極光道人自知仙緣難覓,便另辟蹊徑,窮盡畢生所學將自己的煉毒秘法融合貫通,創立了一門獨有的功法。
他創立的這門功法,以煉蠱為基,卻非為制毒,而是攫取蠱獸體內蘊含的至陰至邪之毒血精華,以其為引,淬煉己身,妄圖逆轉光陰,重塑容顏,竊取那虛無縹緲的永生之道!
癩鱗毒蟾的誕生,讓這門邪功的練成,似乎近在咫尺!它那身融合了萬蠱之毒的血液,在極光道人眼中,便是世間最完美的藥引!自此,每隔三日,便是癩鱗毒蟾的噩夢。
在那間位于宗門最深處、由整塊巨大黑曜石鑿成的秘殿之中,光線昏暗,唯有四壁鑲嵌的幽綠色螢石,散發著慘淡的微光,映照著中央那座刻滿詭異符文的青銅祭臺。
極光道人,身著纖塵不染的月白道袍,神情肅穆,如同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他手持一柄薄如蟬翼、寒光凜冽的玉刀,精準地刺入癩鱗毒蟾頸側最粗壯的血管!
“嗤——”
一股粘稠如膏、色澤暗紫近黑的毒血,如同決堤的毒泉,洶涌噴出,注入下方早已備好的血槽之中!每一次取血,都需耗盡癩鱗毒蟾體內近半的血液!
那撕心裂肺的劇痛,伴隨著生命精華被強行抽離的虛弱,讓他幾度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