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矜也不想掩蓋這一點,“相對于文臣,武將因為常年在軍中,對于家族的約束力更小,而且驟然富貴卻沒有足夠的底蘊,很容易出現這種問題,所以孝武皇后才會強制要求,達到一定職銜的武將必須進武學修學,就是為了解決武將的問題。”
蕭敄看著邸報上寫的關于他們的處罰,疑惑道:“他們的處罰都是依律而行,似乎并無輕判之處?”
他還以為這些人家中有權有勢也許會從輕處理,畢竟他們沒有虐待買回去的孩子,只是把他們當成仆人來使喚,反倒是像他這種一丁點大的孩子才是少數。
王琰冷笑,依律而行?
“大兄應該沒有讀過齊軍律令?”
“并未。”他最近在補習史書,還沒來得及看這種暫時和他沒關系的軍中律法。
“軍法比一般的百姓官員所用的法律要嚴苛許多,依民法來看他們確實沒有從輕處罰,但從軍法來看,他們的處罰已經是這一項罪名所能給的最輕處罰了。”
崔讓一向主張知法才能更好的犯法,子矜雖然對這種說法并不感冒,王琰卻十分認可,所以他特意請教了崔讓關于各種法律的漏洞,朝廷這種障眼法并沒有瞞過熟知律法的他。
“反倒是那幾個文臣,因為在朝中擁有話語權的族中長輩已經去世,所以他們在量刑的時候并沒有受到優待。”
“竟是如此。”
蕭敄驚訝了一瞬,但又覺得理所應當,似乎,這樣才符合他對于權貴的設想,位高權重老奸巨猾濫用權柄,反正沒有幾個好的形容。
王琰卻理解錯了蕭敄的意思,以為他是對這種情況不滿,暗中推了子矜一下,示意子矜上去開解蕭敄。
子矜不滿的瞪了眼王琰,一遇到忽悠人的事便交給她,把她當什么了?
“大兄可是不喜臣子濫用權力?其實我也不喜歡,明明連皇室都要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一步斷送了江山,那些臣子卻從來不懂得珍惜,可著勁兒敗壞朝廷的名聲,可是我們現在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但我們總有一天會長大,既然對此不滿就要努力站的比他們還要高,然后去改變種種不合理之處,我們的大齊還不夠好,但她不是無可救藥,所以我們要努力讓她變得更好。”
蕭敄揉了揉子矜的腦袋,笑容溫和非常,“蟲娘,你的時事策寫的一定不錯吧?”
這話說的,很符合朝廷對于青年學子的要求呀,既有理性看待,又有一腔愛國熱忱,即使明白朝廷的缺點,也能繼續給人洗腦讓人忠君愛國,實在是不可多得人才。
子矜不好意思的揪著衣帶,“實不相瞞,這是前晉宣宗御前對奏時說的話。”
皇帝嘛,看問題的角度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蕭敄:“……蟲娘的國史學的真好。”
是的,國史,雖然他們一直把蕭氏先祖創立的晉朝稱為前晉,但其實前晉的史書也是國史的一部分。
孝武皇帝之所以不像光武皇帝一樣延續前朝的國號,就是為了擺脫前朝的影響,比如官制的變更,宗室的待遇,前朝遺族在本朝的話語權。
一旦在國號上將其區分開,就不能再用祖制和舊例來約束皇帝,再在《制誥》里留下些漏洞,日后皇帝想要變法的阻力也能小很多。
可這種行動卻給他們這些皇室子弟增加了沉重的負擔,皇室子弟的國史比書院和武學里教的國史多了三百年。
三百年,足夠大漢亡上三次了。
歷史就是這樣,要越往后學的東西就越多,若是生在商朝時,連諸子百家的典籍都不用學,子矜漫無邊際的吐槽著三百年的國史有多累人,心里發虛,畢竟她在國史里學到的可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只能謙虛,“只是略通。”
王琰不忍心看子矜犯蠢,蕭敄卻被子矜這難得的心虛逗得發笑,畢竟他見到的子矜總是十分自信,即使她是在胡扯,也能讓你相信她說的有道理,這是一種十分有用的能力。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他們的處罰不夠狠心生不滿,特權的存在是這個世界沒辦法避免的事,不是嗎?”
子矜沒辦法否認,因為她也是享有特權的人之一,如果不是燕王府和宣武帝的存在,她根本不可能那么輕松的救走蕭敄。
蕭敄見子矜沉默,了然一笑,“既然特權的存在沒辦法避免,那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盡量的約束特權,避免它們的濫用。”
“大兄想這么做,對嗎?”子矜的聲音很輕,她認真的看著蕭敄的眼睛,“大兄可以做到對嗎?”
蕭敄平靜的回望子矜,“是的,這是我必須要去做的事。”
王琰心中一嘆,看來大兄還是把這件事記到心里了,不然不會想去改變現狀,從一個受害者的角度來說,大兄沒有因此對朝廷產生不滿就已經很克制了,更何況大兄只是想要親自去改變這些不合理的地方,他阻攔不了,也沒有理由阻攔。
不同于王琰的無奈,子矜顯然對蕭敄的選擇十分支持,她曾在崔讓的引導下思考過這個問題,特權會導致壟斷,壟斷所代表的就是群臣坐大皇權式微,只有各級官員不停的流動,農人可以成為官員,官員也可以變為農人,這樣的朝堂才對皇帝最有利,軍隊更是如此,任由勛貴把持各地軍隊,只會導致漢末群雄割據的局面重演。
讓臣子擁有隨時可以被取代的危機感,是皇帝可以一直高高在上的秘訣。
身為皇室,只有皇帝擁有足夠的權威,他們的利益才能得到保證,因此在皇室的特權已經被限制的情況下,子矜并不介意讓群臣受到和皇室一樣的約束。
“那大兄想怎么做呢?”
“我要進武德殿!”
“這很難。”
“我無懼艱難!”
子矜看著面前鋒芒畢露的蕭敄,低頭輕笑,隨即又抬起頭向蕭敄拱手,“那妹妹祝大兄得償所愿!”
王琰冷眼旁觀,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子矜把原屬于她的位置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