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發沉，凡音抬手輕悄悄房門，待里面的人說了請進，他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本來擔心屋里的人已經入睡了，但看見略有些發暗的燈光，松了一口氣。

他看到那人坐在琴下，正低頭出神，抬眸見了是他，勾著笑意向自己走來，“凡音？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

凡音點點頭，他打量著千少陌的神色，猶豫問道：“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常常見您出神發呆？”

千少陌頓了一頓，又勾起笑，“沒想到凡音年紀小小卻還是心細如塵，近來是有一些事情，但沒關系的。倒是你這么晚來找我，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他低頭看著凡音，神色認真。

凡音想告訴他自己要和止月離開了，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幾天里千少陌待自己真的是極用心的，處處關切、事事上心，令自己無端的生出一抹愧疚。

他偷瞧瞧千少陌的神色，欲言又止，千少陌低垂著頭，將凡音的表情盡收眼底，他輕笑了笑，“可是想和止月走了？又不好意思與我說？”

他一語中的，令凡音紅了臉頰，點點頭。

“凡音，”千少陌蹲下身來，與他平視，“這幾天里你和我相處，可還喜歡？”

“喜歡的，”凡音應聲點頭，“您真的是個好人，既有威嚴對我又很溫和，只不過……我更喜歡和止月大哥生活在一起。”止月沒有了師父，自己若不陪在他身邊，他該怎么辦。

不能讓止月大哥一個人飄蕩在這世間，獨自去尋找師父的蹤跡。

他應該跟著一起。

頭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凡音抬眼看去，正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我當初把你從止月身邊帶走，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實在是我的不對。現在既然你還是想和止月離開，那便去罷，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沒什么理由阻攔你的。”

凡音沒想到千少陌這么容易讓他和止月離開，驚喜地看向他，卻沒想到捕捉到他眼底劃過的一絲悲戚。

“千長座……您、您不要難過，我會回來看您的。”

他愧疚地低頭拉住千少陌的手，小聲說著。

手上溫熱的觸感傳到心上，千少陌垂眸看著那雙拉著自己的小手，不自覺地彎起了笑，“我不是因為你離開我而難過啊，凡音，只是覺得自己實在對不住你，在你出生的八年后才知曉有你的存在，也沒有機會能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他輕撫著凡音的面頰，聲音柔和，“你的師父和止月真的把你教導的很出色，既善良，又聰慧，我很驕傲也很慚愧，有你這樣的兒子。”

凡音赤紅著臉，有點不好意思。

他垂著頭，忽聽千少陌輕道：“他們都說你長得像我，其實，你更像你的娘親呢。”

“我娘親？”凡音疑惑地抬頭看他。

“嗯，”千少陌凝視著他，“你可想知道你娘親的事情？”

葉念塵從未和他提起過關于父母的事情，凡音長一點之后也很少問過，可若說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

凡音點點頭，聽到千少陌緩緩道來，聲音縹緲，“你娘親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喜歡聽琴聽曲，偏偏自己又不善這些，拿起琴來彈的一塌糊涂還不許人說，但她又喜歡極了在我面前給我彈曲子聽，”他失聲一笑，“真是……倔強啊……”

若不倔強，又怎會逼迫自己做出選擇，又怎會懷了孩子而不告訴自己。

又怎會，獨自一人剩下凡音后，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

他的眼睛里泛紅，凡音慌忙忙地抬手替他擦眼淚，千少陌回神止住了他的手，“凡音，今次一別，日后也無須再相見了，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的娘親，現在我所能做的，大概只有把你還給止月了。”

“凡音，替我謝謝止月，謝謝他這些年來對你的照顧和教導，”

凡音張張口，卻說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他，他垂下眼眸，低聲只能說道，“請您保重。”

千少陌彎了彎唇，站起了身子，“去罷，凡音。”

房間里燈光昏暗，不遠處擺放著一張七弦琴，凡音走了幾步再回身看他，千少陌又走回了那琴前，兀自垂首出神思量。

“爹爹，保重。”

千少陌猛然抬起頭看去，門扉悄然闔上了，那腳步聲漸行漸遠。

他抬手掩上面頰，慘然一笑。

琴案后，放著三只小盞，他取下一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