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吹得竹葉沙沙作響，飄落進一汪清泉。

世事無常，誰都躲不過么？

那他們呢？

紹皖想起了那個小姑娘，夕陽斜照，說書人滔滔不絕地講話，藍淵第一場雪下，那個在現(xiàn)實里和腦海中都漸漸遠去的身影。

……

巫荒城事畢，紹皖一如既往地沒有急忙趕回語一山，四處地閑逛逛、瞎看看。

街道上人聲喧鬧，他一路慢悠悠地走著未曾停下過。人群聚攏在街角茶坊，卻并不吵鬧，靜著聲音往一處看去，說書人慷慨陳詞，似乎頗為有趣。

紹皖駐足，往那邊走了過去，點了杯茶水坐下來仔細聽著。

他聽不出是什么故事，前面漏了一大段，遺憾之際驀然想著之前好像也發(fā)過類似的場景。

前面?zhèn)鱽淼穆曇艨~緲起來，那說書人的聲音越發(fā)空靈，紹皖努力想著之前可能發(fā)生過的事情，卻沒有留意到在他出神間，身邊悄然坐下了一個身著黑斗篷的人。

直到那人與茶攤的攤主點了杯小葉紅茶，他方才聞聲回了神。

那人穿著的黑色斗篷，戴著寬大的帽衫辨不清面容，只從剛剛的聲音聽來是位姑娘。他凝視著身邊的姑娘良久，突然開口出聲問道：“姑娘可聽過這段故事？”

她執(zhí)著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聽過的。”

“在下方才來得晚了，未曾聽全，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講述一遍？”

小杯輕放在桌子上，她似乎笑了笑，“你倒是從來也沒有及時聽過一段書，每次都趕得這么不巧。”

心下一驚，紹皖轉(zhuǎn)頭打量過去，她坐在桌案的另一邊，窺不見其絲毫容顏，卻止不住心頭涌上的那股熟悉之感，紹皖思忖片刻，“勞煩姑娘費些口舌，在下洗耳恭聽。”

帽衫下，她勾了勾笑，答了個好字。

天色欲晚了，夕陽殘留著余暉，枝頭上寒鴉叫著，飄進來兩三朵雪花。

她的聲音空靈悠遠，帶著不知名的奇香，沁人心脾。

這幅場景，他確實見過。

桌案上的茶涼了，紹皖端了起來，凝著杯中的茶葉，忽然笑道：“姑娘接下來，打算去哪里？”

說書人的故事也早早講完了，眾人紛紛四散走開了，各自去做接下來自己的事情。

她捧著泛涼的茶杯，“回家。”

紹皖留意到，這一次，她說得尤為肯定。

他想著其中的緣由，不由得笑笑，明知故問道：“第一次見姑娘也說是要回家的，怎么為何事耽擱了？”

她沒有動作，也沒作回答。

街巷中，有孩子嬉戲打鬧，堆了個小土堆，不知深淺地玩鬧著立墳祭拜的游戲，嘴里還唱和著那首童謠。

她向外面抬頭看去，伸出了手。天上的雪下得孤寂，一點也不纏綿，像一抔黃土盡撒到這世間上來。紛紛揚揚地落到了她的掌心里。

“我初次來時，是個夏天，那時候樹上的葉子蓊蓊郁郁的，當時我就想啊，這里的樹，可真好看。”她抬頭望著西邊的太陽，聲音飄遠，“我一直以為這里的太陽暖融融的，到處也都是熱鬧的。直到看到了雪，才明白原來這里，也會有這么冷冰冰的東西。”

“但這東西，也好看極了。”

紹皖靜默不言，過了很久，才出聲問道：“請恕在下冒昧唐突，請問姑娘的家鄉(xiāng)，是個什么模樣？”

她輕笑了笑，“你總會知曉的，”她笑著，卻像是在嘆息，“任何人都會知曉的，所以不必為那些事情多費心。顧好眼前事、身邊人，再順應(yīng)自己心意瀟灑而活，才不枉為人一遭，不是么？”

她的聲音帶了幾分勸慰，一如見自己舍棄紹蕪的那晚轉(zhuǎn)身臨別時留下的話語。

紹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輕聲開口道：“那姑娘的眼前事、身邊人呢？這般瀟灑離去，又如何與他說呢？”

手中握著的茶杯卒然捏緊了，溢出來許多淌到了衣襟上，她的聲音緊了一緊，卻依舊空靈悅耳，“那還勞煩你與他言些事情，讓他忘了此念罷。”

紹皖瞇著眼睛，攏起了袖子，“在下盡力而為，也不枉姑娘為我說完的這兩段故事。”

話音將落，他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樹下不知何時立著一個人，在這人來人往的世道間，那人卓爾不凡，周邊卻并無一人多留意他一眼，仿佛只是個普通的匆匆過客一般，將他忽略掉了。

微微一聲輕嘆，身邊的姑娘才站起了身來，她向那人走出幾步，卻還是回了身。自帽衫下抬起頭來，她墨眸深邃，嵌在一副傾城絕艷的面容上，聲音好似不在凡塵間，“拜托你了。”

童聲遙遠，立在樹下等候的人牽住她的手，又一道消失在這世間。

紹皖閉上眼，漸漸分辨出了那首童謠聲：

折一根枝芽，驚起樹上的飛鴉

繁華真假，碧落到天涯

迷途的孩子別怕

枯老的槐樹下，我在等你回家

哀歌沙啞，載上一路塵沙

書一段祭話，告訴冥忘河川的

古藤花

醒木拍下。

故事開始，陌路人在此相聚；故事結(jié)束，我們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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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