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氣。別著急。”

手中被塞入一塊抱著薄紙的糖糕，拿起來時還散發著清甜的栗子香，抬起頭便撞入一雙帶著安撫的目光，讓林紫菀一顆狂亂地快要跳出去的心慢慢回歸原處，糖糕的香甜氣息絲絲縷縷纏繞在心尖，安穩又清新，讓她無處可依的即將爆發的沖動慢慢消失在空氣中。

是，是她幾年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所有的不安全感突然就有了宣泄的渠道，是她幾年來處處隱瞞自己的身份所帶來的謹慎突然就沒有了用途，是她自以為是卻在陰謀詭計之中保護不了身邊重要的人時能隨心所欲發出悲鳴的場所。

林紫菀慢慢冷靜下來，她垂著眸，話語平靜而清晰：“我們去李家看看。”

官兵正在整理燒得黑焦的尸體，大理市丞看著舉著火把進進出出的京兆府下屬，擦了擦額頭上因為周圍還未消逝下去的熱氣而蒸出來的汗水。

“真是造孽，老王，這尸體你打算怎么處理？一下子死了這么多人，衙門也沒有空余空間可以放下。”

被稱作老王的那個人是京兆府尹，從巳時開始便讓人救火救人搬尸體，忙到現在連飯都沒有吃一口，看著同樣苦哈哈的大理寺丞突然就覺得自己的內心得到了平衡，死的是京官，只要京官的事就和大理寺脫不了干系。

誰也不比誰快活，那么就能成為好同僚。

“都焦成這樣了，仵作也不好驗尸，尸體沒什么價值，就近放在李宅就好。”京兆府尹瞧了瞧身邊同僚眼底下的青紫，道：“聽說處理這事的是姓衛的？”

提到這件事大理寺丞就更加垂頭喪氣，想起下午剛吃了一記那位漂亮暗衛的下馬威，嘴里就跟吃了三斤黃連一般，苦哈哈地搖頭嘆氣：“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林紫菀和衛驪趴在李宅還未被燒干凈的屋頂上，看著底下舉著火把來來回回搬尸體的官兵。當然，身后還墜著一個穿著浮夸綾羅綢緞的金榜名。

金榜名好奇道：“這家人上輩子是造了是什么孽，死得也太慘了些罷。”

林紫菀回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誰能有這么狠的心。”

就算是李家家主為人不厚道，這些奴仆是無辜的罷。

金榜名縱身一躍跳了下去，頗為嫌棄地跳來跳去，找了一個稍微干凈一些的落腳地。

外頭的嘈雜聲還有火把漸漸從這個剛發生過慘案的大宅子中退了出去，四周又慢慢恢復了黑暗。

衛驪吹亮了火折子，點點星光照亮了林紫菀前方的路，四周漆黑陰暗，金榜名瞪著一雙動物圓眼睛，“嗷嗚”一聲撲過來掛在林紫菀身上。

聲音瑟瑟發抖甚是可憐：“姐姐，我怕怕~”

這孩子是吃什么長大的，林紫菀身子被他死死拖住，動彈不得，看見他一雙轉來轉去帶著瑟縮恐懼的大眼睛，單純又可憐，突然就又心軟了。

還真是像一只被嚇壞的小狗。

“你牽著我的手，牽著我的手還怕嗎？”林紫菀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金榜名輕輕地點了點頭，心里想著這個姐姐是能相信的，剛松開對林紫菀胳膊的鉗制，就被人拽著后領提了起來。

金榜名愣了一會兒，突然尖叫一聲，手腳并用地撲騰起來。

“再動就你綁在這里和這些東西過一個晚上。”

冷漠殘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金榜名癟著嘴，委屈巴巴地雙腳著地被放在衛驪身邊，衛驪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心里害怕極了又不敢去碰身邊的人。

他金枝玉葉長出來的，家里的寶貝疙瘩，從來都是別人哄著他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想著自己跑出來一天東躲西藏本來已經夠可憐了，還遇到這樣冷漠無情沒有人性的，越想越是覺得自己可憐，沒走兩步，豆大的淚珠就啪唧啪唧地掉在地上。

不敢哭出聲，難受得狠了就抽抽噎噎的吸著鼻子。

林紫菀發現身后的人停了下來，還以為衛驪是有什么發現，轉過頭去便驚愕住了。

衛驪一臉的尷尬和無措，只是冷著一張臉站在一旁，如果不是林紫菀和他認識時間長，恐怕還不能看出來。

“你欺負他了？”

林紫菀指了指正低著頭委屈的小哭包。

衛驪聽見她問，馬上挺直背脊，臉色嚴肅地自證清白，然而說出的話卻還是一貫的簡潔明了。

“沒有。”

眼見金小朋友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掉，林青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主動走到小朋友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盡力用自己生平最溫柔的語氣。

“想娘親了？”

抽噎的聲音一頓，金豆子掉得更厲害了。

金榜名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已經十四歲了，再過兩年家里就要給娶親了，這兩個人欺自己就算了，欺負了不認錯就算了，居然再看到自己這么可憐的時候還不趕緊過來哄自己，不哄自己就算了還再往自己幼小的心靈上再補一刀。

金榜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林紫菀和衛驪面面相覷，均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既然不知道怎么解決那就不解決，衛驪和林紫菀都一致認為，小孩子都是愛哭的，反正哭一下就算是排毒了，也沒啥損失。

林紫菀朝衛驪點了點頭，便走到一旁，將那塊在夜風中飄蕩的燒得殘破的簾布扯下來抱在自己手上。

衛驪將手上的火折子遞給她，說了一句：“小心。”

便提起輕功消失了。

林紫菀也沒耽擱，拿著火折子就往前面走。

金榜名哭得傷心，卻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態，一看衛驪消失，自己身邊空蕩蕩的，腦海里一激靈，馬上跟上林紫菀。

“哎，他怎么走了，你們不一起行動嗎？遇到危險怎么辦啊？”

這會兒倒是不哭了，林紫菀并不排斥這個輕功方面十分卓著的小孩，極有耐心地回答道：“他不怕黑，也不會有危險。”

金榜名喉嚨一哽，臉上有些忿忿，卻又耐不住好奇，道：“我們現在是要去干嘛啊？這個地方黑漆漆的一點都不好玩，我們還是回去吧，在酒樓里好好吃一頓睡個香甜的覺多好啊。”

“驗尸。”林紫菀回過頭來，將火折子塞在他的手上，走到寬闊的燒得空蕩蕩的大廳，對著一排蓋著白布的尸體半蹲下去。

“你可以回去，只要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