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翻涌著吞噬了明凈的天空，前一瞬還晴朗明麗的山林瞬間變得陰暗，天色沉沉，似乎下一瞬就要傾壓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

山林木屋前，立在檐下的沈君玨望著天色蹙眉，清澈的眸中溢滿了昏黑的天色.

“我們……我們回去吧……”她溫柔的聲音里透著擔憂，抿了抿唇，將浮現在面上的不情愿壓了回去，“待會落雨便回不去了。”

他總是這般，不大聽得進她說的話。

站在沈君玨身后的男子聞言，回身一瞟天色，微微上挑的眼尾劃過一絲光，緩緩走到她身后。

“回不去了么？”他抬起頭，勉強有一絲光照亮他面上的陰沉，“那就別回去了……”

輕飄飄的語氣中帶著些若有若無的輕笑，冰冷輕蔑，不禁叫人抖了抖身子。

沈君玨垂下眼眸，暗自在心里嘆一口氣，他又這樣。

看來這回要在陰冷潮濕的山間小屋躲雨了，也不知道他打算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沈君玨回身，忽地胸口一陣劇痛，她一頓一頓地低下頭，望著扎在胸口的森白匕首瞪大了眼睛。

怎么會這樣！

他居然要殺她！

她唇瓣上下開闔，想問問他為什么會這么做，然而聲音卡在喉嚨里出不來，只有一雙滿是不可置信的眸子瞪得老大，想從他臉上尋求一絲答案，但入目只有他陰沉的臉和嘴角譏諷的淺笑。

胸口的劇痛讓沈君玨動彈不得，她艱難地抬起手，想去抓他的手腕。

誰料他忽然手腕一抽，將匕首抽離，緊接著又狠狠捅了一刀，再次將匕首送入沈君玨的胸口。

他咬緊牙關，用了幾乎十成的力道，恨不能將她撕成碎片。

沈君玨的手抓了個空，她指尖輕顫，虛握一把撕心裂肺的痛。

殷紅的鮮血止不住地從嘴角滴滴答答溢出來，與驟然而至的大雨一道，一滴滴砸落在地，湮沒在墜入嘈雜的山間。

“你……”等著。

最后一句話來不及說出口，沈君玨便覺天地翻覆，她頭枕地，腳踩天，緊接著眼前一黑，只覺沉重的雨滴敲打在身上，令她無法翻身，鼻息瞬間被厚重的泥土味覆蓋。

——

沈君玨身子一沉，她猛然睜開眼睛，滿是驚恐的眸子環顧四周。

精巧的雕梁畫棟，華美的擺件，鼻息間縈繞著淡淡的香氣。

不是在山間小屋，她在宮里，還活著。

沈君玨輕嘆一口氣，又是那個噩夢，手輕輕搭上胸口，感受因驚嚇而劇烈跳動，卻是真實存在的心跳。

人雖沒事，但日夜纏身的噩夢不知何時才能消散。

沈君玨抬眸望了一眼那邊滿桌奏本后的珠翠琳瑯，好看的淺黛略微皺起，手虛虛搭在太陽穴邊，嬌柔的聲音里低掩著不適，“母后……”

她小小聲地喚了一句。

珠寶擦著步搖一陣輕響，桌案后的美婦人抬起頭轉向自己的女兒，她見沈君玨面色蒼白，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

“玉柔身子不適，先行告退。”

沈君玨攙著侍女明月的胳臂起了身，略一施禮便退下了。

林皇后揉了揉太陽穴，望著沈君玨離去的背影輕嘆一聲：“玉柔落下的這個毛病，該怎么辦啊。”

桃粉銀線月光錦裁制的素色大袖衫，發間攢著珍珠纏枝金簪，玉柔的身段越來越窈窕婀娜，但也越來越消瘦了。

數月之前落下的毛病，看上去愈發嚴重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沈君玨離了景華殿，趕緊上了門前等候的馬車，她整個人迫不及待地砸在繡著梅花的軟墊上。

轎攆四周攏著的素紗輕輕揚起，又輕輕落下。

“殿下先拿著暖爐捂一捂吧。”明月塞了個暖爐給縮在一角的沈君玨，又從小榻下扯出一床床褥子蓋在她身上，“我們馬上就到府上了。”

明月從一旁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燒藍瓷瓶，倒出兩粒藥丸喂給沈君玨。

沈君玨勉強咽了下去，便鎖著眉靠在那里一動不動，原先殷紅的唇瓣也失了血色，略顯透明的臉蛋，襯著精致的五官，倒也不失美感。

明月又給沈君玨腰下墊了兩個軟枕，便不再打擾她休息。

玉柔公主的香車才離開，景華殿前廊下萬公公引著一位婦人和一對年輕男女過來：“顧夫人這邊請，皇后娘娘早就等著您了。”

他見顧夫人一直望著外頭，也跟著晃了一眼，笑著解釋道，“那是玉柔公主的車架。”

按規矩，宮中不得有車架行駛，可宮里誰不知道玉柔公主是當今圣上和林皇后最寵愛的公主，王公大臣見了都要避讓三分。

她在宮里乘車架，又算什么。

顧夫人雖才剛回京，但也聽說過玉柔公主的名聲，她并未多言，宮里的事與她沒有任何關系，少摻和才是。

顧夫人的女兒顧亦瑾飛快地瞄了一眼，依舊不動神色地跟在顧夫人身后，倒是顧夫人的小兒子顧亦玨盯著遠離的馬車，漸漸落了步伐。

“玄玉。”

聽到母親叫自己，顧亦玨趕緊收回視線，他這才發現已落下一段距離，嘴里應和著，緊跑兩步追了上去。

“這里是皇宮，切莫失了禮數！”顧夫人訓誡了顧亦玨幾句，又萬分歉意地給萬公公道了不是，“小孩子從沒來過京城，好奇心又重，還望公公見諒。”

萬公公念叨著小孩貪玩，并未放在心上。

景華殿是林皇后的寢殿。

萬公公引著顧夫人三人入了景華殿延紫閣，彼時林皇后正巧放了手中的筆墨歇息，捧著一杯香茗倚靠在臨窗的軟榻上。

顧夫人此番進宮，是專程來給林皇后請安的。

顧家世襲燕王，又是皇上親封的靖邊侯、鎮北大將軍，顧夫人雖出身京城貴族，但嫁給燕王之后，便一直隨著燕王居住在燕北。

這兩年顧夫人身子不好，燕王心疼夫人遂請旨讓顧夫人回京城調養，順便帶著一雙兒女回來看看。

一番寒暄過后，林皇后將目光投向顧夫人的一雙兒女：“顧夫人，不介紹介紹？”

顧亦瑾和顧亦玨是一對雙生子，生在燕北長在燕北，在此之前從未回京。

林皇后與顧將軍有過一面之緣，她記人的功夫很厲害，凡是見過一面，都過目不忘，“亦瑾跟他父親有幾分相似，亦玨……”

林皇后掃過顧亦玨的臉，面上的淺笑定了定，表情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眼中劃過一道光，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常，“亦玨長大之后，定能迷倒不少姑娘。”

顧亦玨的身姿挺拔，五官生得精致，一身少年氣朝氣蓬勃，眉宇間散發著英氣，比起許多京中儒生出色不少，不論哪家夫人見了，都會動一動將他招為女婿的心思。

特別是一雙靈動生輝的眸子，仿若夜空中最閃耀的星辰落入了凡間，再由仙人用露水日夜精心澆灌，清澈純凈，不染半分污濁。

只是顧亦玨眉眼間的模樣，跟齊叔靈的一模一樣，特別是那微微上挑的眼尾，看得林皇后一時心驚。

顧夫人并未在景華殿里待多久，很快便離去了。

林皇后捧著微微發涼的茶盞，有些失神。

“你也見著了？”

“回娘娘，見著了。”萬公公弓著腰，畢恭畢敬地回話。

“那雙眼睛，跟齊叔靈的幾乎是一模一樣，看到顧亦玨本宮就想起了齊叔靈。”林皇后輕嘆一聲，將手中的茶盞放下，“這要是讓玉柔看到了，該如何是好。”

顧夫人回來調養身子，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京城，顧亦玨肯定會一直陪在顧夫人身邊，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玉柔遇上顧亦玨，是早晚的事。

“娘娘切莫擔心，奴才認為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玉柔公主因此看上了顧小少爺，說不定就把以前那些不快忘記了。”萬公公寬慰著林皇后，頗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一切隨緣，娘娘再莫強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