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窗簾縫里漏進幾縷淺金的陽光,落在餐桌的粥碗上,泛著溫吞的光。魏慧心把一碟剛腌好的黃瓜推到林婉兒面前,筷子在瓷碗沿輕輕敲了敲,沒頭沒尾地開了口:“昨晚跟你說的事,想了沒?”
林婉兒正舀著粥的手頓了頓,抬眼時撞見母親眼里那點藏不住的期待,像小時候盼著她考第一名似的。“媽,”她笑了笑,想岔開話題,“這黃瓜腌得挺脆。”
“別打岔。”魏慧心放下筷子,語氣軟下來,“你弟那對象,我瞧著是個實誠姑娘,倆人處得熱絡,我和你爸看著也舒心。可轉頭一瞧你……”她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婉兒的手背,“媽不是催你急著嫁人,是知道你心里裝著個人。前幾年你總說他忙,我就沒多問,可現在呢?他那公司都開起來了,說明是個能踏實過日子的,你還等啥?”
婉兒攪著碗里的粥,耳尖有點發燙。母親的話像把鈍刀子,慢慢割開她藏了許久的心思——她不是沒等過,只是范青從前總躲著,她猜不透他那忽遠忽近的態度里,到底有幾分真心。
“媽,他……”她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試探與猶豫,在長輩眼里或許都成了矯情。
魏慧心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慢悠悠削著蘋果:“我知道你臉皮薄。但感情這事兒,總得有個人先往前挪一步。他今天開業請你去剪彩,這意思還不夠明白?人家現在有底氣了,肯把你往人前帶了,你要是還揣著明白裝糊涂,那可就真錯過了。”
蘋果皮連成一條長長的線,垂在半空。婉兒望著母親眼里的通透,忽然想起昨晚給范青發消息時,指尖的微顫。或許母親說得對,有些等待不必藏得那么深,有些心意,也該讓對方看清了。
她抬起頭,眼里的猶豫漸漸散了,輕聲應道:“知道了媽,我今天……會好好跟他說的。”
晨光漫過剪彩臺的綢緞,范青握著剪刀的手指微微收緊時,眼角余光瞥見了人群里的林晚晚。她穿了條淺杏色的連衣裙,風拂過裙擺時,像揉皺了的月光,輕輕落進他眼里。
“晚晚姐,好久不見。”剪彩的喧囂剛過,他幾步迎上去,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緊,耳尖悄悄爬上一層薄紅。還是老樣子,一跟她說話就慌,那些在心里排練了無數遍的從容,全在她抬眼的瞬間碎成了星星點點的局促,倒比當年在出租屋里給她遞圖紙時還要青澀幾分。
晚晚望著他微紅的臉,忍不住彎了彎眼:“恭喜啊,范總。”
話音剛落,范青的爸媽就笑著走了過來。范母拉著晚晚的手,眼睛亮閃閃的,上下打量著她,語氣里滿是歡喜:“這個就是你常念叨的林晚晚吧?哎喲,這姑娘長得可真俊,瞧著多精神,這么年輕就這么出眾。”范父在一旁跟著點頭,目光溫和:“早就聽小青提起你,今天可算見著了,快往里走,別站在太陽底下。”
他們的熱情像春日里的暖融,裹得晚晚心里軟軟的。她想起從前遠遠見過幾次,那時范青總躲著她,他爸媽看她的眼神也帶著點客氣的疏離,如今這笑意里的熟稔,倒讓她莫名紅了臉。
剪完彩,范青帶著晚晚往公司里走。玻璃幕墻映著兩人的影子,他一邊介紹著各個部門,一邊偷偷瞧她的反應,聲音里藏著點小得意:“這邊是設計部,都是跟我打拼了好幾年的兄弟……那個角落原本是茶水間,我改成了小畫室,有時候靈感來了,能在這兒待一下午。”
晚晚聽得認真,指尖拂過展示架上的設計模型,忽然想起他說過,這家公司的啟動資金里,有他爸媽的一份力。“叔叔阿姨肯這么支持你,一定很不容易吧?”
范青撓了撓頭,耳根更紅了:“他們是有條件的,說錢可以出,但得幫著他們‘看著點’——其實就是盼著我安穩下來,別總一頭扎在工作里。”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晚晚,目光里忽然多了些篤定,“不過現在我覺得,他們的心思,可能不止是‘看著’公司了。”
晚晚心里一動,沒接話,只是望著窗外的天光,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兩人就這么慢慢走著,從設計理念聊到大學時的趣事,偶爾沉默,空氣里也飄著甜甜的味道,像剛開的白茉莉,不濃,卻沁人心脾。
暮色漫上來的時候,范青送晚晚回家。車在樓下停穩,路燈的光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忽然從后座拿出一個小小的禮盒,遞過來時手還有點抖:“開業禮……給你的。”
晚晚接過來,拆開一看,是個小巧的鑰匙扣,上面刻著她的名字,還有一行極小的字——“等了很久”。
她抬頭看他,正撞進他盛滿星光的眼睛里。“晚晚姐,”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比白天沉穩了些,卻帶著滾燙的溫度,“以前總覺得自己不夠好,不敢靠太近。但現在我有底氣了,這家公司是我的底氣,而你……是我想守住這份底氣的原因。”
晚晚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她沒說話,只是把鑰匙扣攥在手心,溫溫的。
“上去吧,”范青笑了笑,眼里的紅還沒褪盡,卻亮得驚人,“明天……我能約你吃飯嗎?”
晚晚點頭,推開車門時,聽見他在身后輕聲說:“晚安,晚晚。”
她回過頭,對他笑了笑:“晚安,范青。”
夜風帶著花香吹過,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鋪到她的腳邊,像一場醞釀了許久的溫柔,終于悄悄牽住了她的衣角。
窗外的月光漫過床頭柜,林晚晚把手機屏幕按亮又按滅,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個刻著“等了很久”的鑰匙扣。范青最后那句“晚安,晚晚”還在耳邊打轉,像顆裹了蜜的糖,甜得她心口發顫。
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她幾乎是彈起來去看——“還沒睡?”后面跟著個笨拙的笑臉表情。
晚晚咬著唇笑,手指飛快地敲:“你不也沒睡?”
“在想……明天穿什么。”
她看著屏幕,仿佛能看見他對著衣柜犯愁的樣子,忍不住彎了眼:“范總現在也是有門面的人了,穿得精神點就行。”
“但想在你面前……特別點。”
這句話像根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她盯著屏幕看了半晌,才慢慢回:“早點睡吧,明天見。”
“明天見。”
放下手機,卻怎么也閉不上眼。腦海里翻涌著白天他耳尖的紅、他爸媽溫和的笑,還有他說“你是我想守住底氣的原因”時,眼里亮得像要溢出來的光。原來那些年的疏遠和躲閃,都藏著這樣深沉的小心翼翼。她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事,那時他還是個會在畫室里偷偷給她畫素描的少年,遞咖啡時總會先試水溫,笨拙又認真。
另一邊,范青對著衣柜站了快半小時。西裝太正式,休閑裝又怕顯得隨意,最后還是翻出一件淺灰色的襯衫,熨燙得平平整整。他拿起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和晚晚的聊天界面,指尖劃過她的頭像——是她幾年前在畫展上拍的照片,笑起來眼里有星星。他低頭笑了笑,把手機揣進懷里,像揣著顆滾燙的心跳。
天剛蒙蒙亮,兩人幾乎是同時醒的。
晚晚打開衣柜,連衣裙、襯衫、牛仔褲……試了一件又一件,鏡子里的自己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直到看見那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是去年秋天買的,軟乎乎的,像他給人的感覺。她對著鏡子轉了圈,終于滿意地笑了。
范青對著鏡子系領帶,打了好幾次都歪歪扭扭,最后索性解開,只把襯衫領口扣到第二顆,松松垮垮的,倒添了幾分自在。
西餐廳里放著舒緩的鋼琴曲,陽光透過落地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范青替她拉開椅子,又細心地幫她鋪好餐巾,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點餐時,他沒看菜單就報出她愛吃的意面和甜點,連她不愛放洋蔥這點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還記得?”晚晚抬眼看他。
他握著水杯的手頓了頓,耳尖又紅了:“以前……總記著。”
以前。這兩個字像把鑰匙,打開了塵封的記憶。那時他也是這樣,記得她不吃香菜,記得她喝奶茶要三分糖,記得她看畫展時總喜歡站在印象派的畫前很久。原來那些被忽略的細節,都被他悄悄收進了心里。
餐點上來,他替她切好牛排,把切得小塊的那盤推到她面前。晚晚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說:“其實你不用這么緊張的。”
范青抬眼,撞進她帶笑的目光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怕……怕做得不好。”
“你很好。”晚晚輕聲說,“一直都很好。”
他愣住了,隨即眼里漫開溫柔的笑意,像春風拂過湖面,漾起層層漣漪。
窗外的陽光正好,鋼琴曲漫過餐桌,兩人聊著天,偶爾對視,都忍不住低頭笑。晚晚忽然想起很久前看過的話,說有些人像是命中注定,哪怕繞了再遠的路,哪怕隔了再久的時光,總會重新走到彼此面前。
她看著對面的范青,他正低頭給她倒檸檬水,側臉的輪廓比年少時硬朗了些,眼里的認真卻從未變過。或許真的是這樣,有緣的人,哪怕兜兜轉轉,哪怕重活一世,該相愛的,終究會相愛。
就像此刻,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溫暖而篤定,仿佛在說:看,你們終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