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菀剛坐下，拿起筷子，便聽見母親冷冷淡淡的一句話。

她一時呆愣，抬頭看著龍汐，眼前的女子面色憔悴，依舊一副寡淡的表情。

龍汐生了一張瓜子臉，容顏精致，一雙瀲滟的桃花眼不妖不媚，透著一股子疏離，清冷。

明顯的下頜骨略顯瘦弱，在唐菀看來，這也為她平添幾分林妹妹的病態美。

唐菀低頭沉默，心想，應該是自己太鬧騰，打擾了母親的清靜。

“好。”淺淺應了一聲，便繼續吃飯。

這些年在龍汐身旁，看她年齡也不過二十四五，每日常伴青燈古佛，目光如秋水碧波，寂靜無波，無欲無求，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想來堂堂龍國公嫡女，怎么活成了這般模樣，心里多少有些感嘆。

“母親，孩兒先去了?！碧戚乙煌腼埾露牵帕送肟?，起身告退。

她對這位母親向來是禮多情少，因此說話格外客套。

彼時龍汐也放了筷子，還命她坐，說是有話叮囑。

下人撤走桌上的吃食，紛紛退了出去。

南嬤嬤也跟著出去了，順帶關上了門。

“來。”龍汐領著她走進內屋。

西邊窗戶大開，微風拂過，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縈繞在鼻尖。

繞過屏風，入眼便看見書桌上放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紅木箱子，一旁矮桌上還有幾個金絲楠木的小匣子。

唐菀站在一旁，注視著母親一一打開箱子，愣愣地看著箱子里的珠寶首飾，還有金銀。

“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這些，日后在這府里，就只能靠自己了。”

平靜的語氣如同死氣沉沉的潭水一般，波瀾不驚。

片刻，龍汐又從桌上拿起一個雕刻著木芙蓉的小匣子，遞到她的手里，輕聲囑托：“這是龍家的印章，日后若是有事，拿著這印去龍國公府，他們會幫你?！?/p>

看著龍汐微微泛紅的眼，她不經鼻子微酸，心中隱隱作痛。

這些年的朝夕相處，心中怎么可能沒有半分動容，只是對上龍汐決絕的神情，她只能點了點頭。

她雖不太喜歡這個母親的與世無爭，可如今龍汐這般打算，怕是日后聚少離多，她多少有些不舍。

龍汐半蹲下抱著她，沒有只言片語，只是撫了撫她的頭，許久才嘆息一聲，放開了手。

“去吧?！彼t著眼，轉身背對著唐菀。

看著母親顫抖的背影，唐菀拿著木匣子的手緊了緊。

給她磕了三個頭，才轉身出了屋子。

只有離別時才知平靜何嘗容易。

屋外南嬤嬤已經為唐菀收拾好了包裹，領著她出了梧竹院，向唐祁的聽雨院去。

在聽雨院歇下的第一夜，唐菀并沒有見到她的父親——唐祁。

出面接她進院的是唐家總管唐明，對她還算客氣，妥當安排好伺候她的老嬤嬤和侍女，便離開了。

翌日清晨，唐菀坐在亭子里看書，便聽見幾個侍女圍在墻角嚼舌根。

“聽說了嗎？昨晚夫人連夜出城去了菩提寺。”

“去菩提寺做什么？”

“你們不知道嗎？我聽門房小廝說，夫人是去出家的?！?/p>

“出家了？”

“可不是，我還聽說……”

幾個青衣婢女在墻角說得熱鬧，唐菀聽著心里說不出是何滋味。

一面覺得委屈，自己的娘就如此棄了自己，今后這高門大戶里怕是舉步維艱。

只是又想著，各有各的選擇，沒有人會一直圍著一個人轉，更何況這些年，母親心中憋屈，如今選擇出家，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你們幾個賤婢，膽敢議論夫人，是不想要舌頭了！”南嬤嬤從屋里出來，怒吼。

幾個婢女紛紛垂頭，各自散去。

“南嬤嬤，母親不會再回來了嗎？”

南嬤嬤低垂著眼，緩緩開口：“外面比這里過著舒坦，好不容易出去了，還回來做什么？”

唐菀正想問為什么，便看見一群著青衣的護衛抬著箱子匆匆走進院子，絡繹不絕。

南嬤嬤上前詢問，護衛身后的管家唐明才冒出來，向亭子里走來。

“六小姐，老爺讓你去書房?！碧泼鹘淮宦暎闶疽庾o衛們放下箱子就離開。

唐菀將書扣在石桌上，微微彎了一下眉眼，起身跟著管家出了園子。

“父親找我有何事？”唐菀邁著小步子跟在唐明身后，細聲詢問。

唐明轉頭看她一眼，笑瞇瞇地回：“小姐到了便知道了。”

唐菀沒再多問。

走在青石板的路道上，看著兩旁修剪齊整的竹柏，心里隱隱擔憂。

她知道，唐祁不喜歡她。

自她出生以來，從未同這名義上的父親有過正式的見面，她甚至記得在襁褓時唐祁從來沒有抱過她。

這些年，除了過年過節，唐祁就沒去過梧竹院，因此唐菀對他也沒什么感情。

可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對他倒多了幾分忌憚。

畢竟寄人籬下，記憶里待人接物的本事在這個時代毫無用處。

如今除了擁有曾經的一些模糊記憶，目前她也不過一個六歲的孩子。

除了腦子可以好好利用，這小胳膊小腿的，連走路都覺得費力。

好在曾經看了不少內宅宮斗的戲碼，多活幾集的本事還是有的。

饒是這些年被龍汐保護著，嫌少出那梧竹院，因此也沒機會接觸什么人間險惡，只是這一月月參差不齊的月例倒有些讓人清醒。

幾房小娘倒是比家主去梧竹院還勤，冷言冷語聽多了便也沒當回事了。

只是唐菀不明白，為什么看著母親如此被人欺負，她的父親，從不曾管過。

或許，真的是不上心。

“老爺，六小姐來了。”唐明帶著她站在書房門口，等待里面的人回話。

“讓她進來?！逼蹋宦暵詭硢〉牡统聊幸魪奈堇飩鞒鰜?。

唐明上前打開門。

唐菀微愣，遲疑片刻，緩步邁進屋，前腳進，后腳門就被關上了。

聽見管家腳步聲逐漸遠了，她才亦步亦趨地向屋里走。

“父親萬安?！?/p>

屋子里一陣寂靜。

唐菀低垂著頭，搬弄著手指，掩飾心里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