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姓蘇，家住天水縣石和屯，是個舉人。

自從元皇恩開科舉之后，這天下里讀書人便多了些期盼和為官的途徑。

蘇舉人家中世代都是農(nóng)民，本是沒有這個底子，只是他的父母，眼光獨到，決心不能讓自己的兒子，也成為一輩子的泥腿子，這才花費偌大心思，送蘇舉人前去讀書，考取功名。

原本著一切都是好的，蘇家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日子也還過得去，蘇舉人本也是一心求取功名。

奈何蘇舉人十四歲那年，其父因為一場意外去世，蘇舉人守孝三年，因此錯過了科舉。

待到蘇舉人再一次進入科舉之時，已經(jīng)是十七歲了。

這要是放在普通人家，十七歲的男人，早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可惜蘇舉人一直未曾完婚，老母也并不急迫，一心支持蘇舉人念書，為此晝夜操勞，耕耘不息。

但奈何這科舉一事，難度極大，蘇舉人也并非天生聰慧之人，論資質(zhì)，那最多就是中人之姿，因而屢試不第，這一考，就是六年時間。

第七次，蘇舉人二十四歲年紀，再一次踏上考場。

這一次，他中了秀才！

中了秀才之后，雖不能夠為官，但是徭役免除，每年還能從縣里領(lǐng)到不少糧食，倒是給這個家徒四壁的家，增添了幾分光彩。

然而，中了秀才之后，蘇舉人又連續(xù)考了十多次，均未能中舉，再加上老母親年事已高，自己又未娶親，鄰里鄉(xiāng)間更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

“你看蘇家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么模樣，就這，還想考舉人？那是他能想的嗎？要我說啊，考了個秀才就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居然還癡心妄想，四十幾歲的人了，還吃老母的飯，連個婆娘都沒有，嘖嘖！”

蘇舉人屢試不中，鄰里鄉(xiāng)親都在看熱鬧，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的極開，蘇舉人知道了，更是心中難過，一度想要放棄科舉，在縣里當個教書先生，安心養(yǎng)老，似乎也很不錯。

奈何老母執(zhí)拗，強硬的要求蘇舉人繼續(xù)科舉。

而就在今年，蘇舉人進城考試，居然高中舉人！

消息傳出，往日里嘲諷蘇舉人的人都不吭聲了，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有巴結(jié)之事。

舉人可不同于秀才，舉人是可以直接做官的人，考取了舉人的功名，那就是平步青云，一生無憂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在得知了蘇舉人真的考取了舉人之后，往日里身體硬朗的蘇老婦人，竟然一病不起了。

這一次蘇舉人帶著老婦人進城，也是想著找個大夫看看情況，為老婦人治病。

只是行至路途，天降雷雨，蘇舉人見著這佛寺，這才進來躲避。

兩人聊了許久，方寒畢竟是超凡之人，體力精神遠超旁人，而蘇舉人，面帶恙色，看起來已經(jīng)是幾位疲困了。

“蘇公子還是早些歇息吧！”

方寒見狀，出言提醒了一句。

“讓方公子見笑了，確實是身體不復(fù)以往了！”

蘇舉人笑了笑，坐回老婦人身旁，斜倚著草堆，閉上雙眼，不多時，微微鼾聲響起。

方寒無悲無喜，這蘇舉人舉止溫和，謙遜有禮，確實是個謙謙君子。

這世道，這樣的人，不多了?。?/p>

嘆了一氣，方寒眼前迷霧一起，他一愣神，一卷畫卷緩緩展開。

典獄錄又在扯什么幺蛾子？

成為典獄之主后，典獄錄就很少出來了，一般都是穩(wěn)固在內(nèi)天地之中，幫助方寒吞吐海量的天地之炁，如今突然蹦了出來，莫非？

迷霧退散，一副畫卷展開。

石和屯，山清水秀。

蘇舉人出生于天水縣石和屯小蓮子村，家里世代都是種地的，生活還算過得去。

他是家中獨子，自小便被寄予厚望，父親母親含辛茹苦，供他上學(xué)讀書，只為了他能夠考取一個功名，徹底擺脫泥腿子的身份。

只是，天不遂人愿，蘇舉人十四歲，父親去世，其母親含辛茹苦，繼續(xù)供養(yǎng)，一應(yīng)活計，不論是粗活重活，還是洗碗做飯這等家務(wù)事情，都不讓他插手，只盼著他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了卻心愿。

然而，蘇舉人似乎是仕途不順，遲遲不中，就是秀才，也花費了六載光陰。

眼見著母親日漸蒼老，已經(jīng)無力承擔農(nóng)事，家里這日子越過越凄慘，蘇舉人心中不忍，多次提出不再考取功名，憑借著自己秀才的身份，也能在縣里找個教書先生的活計，補貼一下家用。

只是老婦人一概拒絕，并以生命作為要挾！

蘇舉人久久不中，而老婦人日漸年老，鄰里鄉(xiāng)親自然不解，一時間蘇舉人成了反面教材。

蘇舉人只得緊咬牙關(guān)，年復(fù)一年，繼續(xù)科舉。

終于，在他四十一歲時，高中舉人。

舉人可與秀才不同！

一旦中舉，成了舉人，不但可以免除徭役，每月還可以領(lǐng)取一定的銀錢，更難能可貴的是，只有舉人，才擁有做官的資格。

在知道兒子中舉之后，以往身體康健的蘇老婦人，卻好似消失了心氣神，竟一病不起。

蘇舉人本已定好了日子，準備前往府城進官，然而老母病重，不能耽擱。

而就是縣里的醫(yī)者，也無能為力。

因此蘇舉人便決定帶著老母親，一同趕赴江都府。

路上，夜宿佛寺。

不曾想，老母親半夜起夜，跌跌撞撞的就要往佛寺后的枯井跳去。

蘇舉人驚駭之下，急忙忙沖了過去，一把拉住了老母親的衣服。

“娘，您這是何為？”

蘇舉人心中不解，自己已然高中舉人，往后日子定然會好起來，怎么母親這時候卻要選擇投井自盡？

“孩子，娘已經(jīng)時日無多，能看到你中舉，心愿已了，你快去府城進官，不用管為娘！”

老母親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以往能撐下來，全憑一口氣撐著，此次蘇舉人高中，自己心氣順暢下來，因此才會得這場大病。

這是治不好的，那幾個醫(yī)者，不過是顧忌舉人身份，言語之中，晦澀不明。

母親心里明白，自己若是在村里去世，自家孩子那必定是要守孝三年。

這人生，又有幾個三年！

她不能讓自己，在最后成了蘇舉人的累贅！

這番懇求下來，或許是蘇舉人心中壓抑的太久了，以至于一時間鬼迷心竅。

他松開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