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迦清麗的身影懸浮著，失去了肉身的她此刻看起來幾近透明。

呂長樂心中一聲嘆息，好好一個大姑娘，居然死在惡龍的手中，他沉默了一陣，不知道該說什么。

夜迦向一目國的方向看去，她擔心自己的小妹無人照料，可是自己已經死了，顧不到了。她在空中向呂長樂拜了一拜，神色幽怨地轉身。

呂長樂見她轉身，問道：“你這是去投胎嗎？”

夜迦一怔：“什么是投胎？”

世上還有投胎這種說法嗎？她從來沒聽過。

呂長樂一瞬間聯想到了什么，莫非虛元界長生路以及虛元界，都是不存在投胎的嗎？也即是說，人死之后，沒有來生。

呂長樂無奈嘆了聲，道：“投胎，就是人死之后，變作嬰孩，再世為人，也叫做有來生……”

夜迦清麗的臉龐微微一笑，道：“如果有來生，夜迦當牛做馬，報答大妖怪的恩情?！?/p>

突然，只聽樹林中傳來一句滄桑的話語：“這位道友，畢江老龜，感謝道友為百姓除去這一條惡龍?！?/p>

呂長樂轉身看去，只見樹林中一只大青龜緩緩爬來。

這青龜搖身一變，化作了一個老者，手持藜杖，先是扶穩了頭頂的方帽，接著遠遠的一揖到地，口吐人言道：“道友，老龜見過道友?！?/p>

道友？

呂長樂稱奇，不過連黑龍都見過了，老龜化作人身，口吐人言，也不算什么。呂長樂照著老龜的禮節，回了一禮，道：“這位道友，你好?！?/p>

“失禮失禮，先容我救下這個即將消散的小魂兒……”龜道友用手中藜杖敲打了黑龍尸身兩下，在空中劃了兩圈，一陣青光鉆入龍身，旋轉著，忽然之間，黑龍尸身中鉆出一顆晶瑩的白丹。此白丹好似一顆明珠，龜道友手一張，這顆白丹飛入他的手中。

呂長樂開了眼界，龜道友展現出來的手段像極了古典小說中的法術，他目光看向龜道友手中的白丹，原來世上真的有內丹。

他感到高興，龜道友的手段或許能救下夜迦，這是最好的結果。

龜道友掐念了幾句法訣，對著白丹輕輕一吹，只見一粒粒熒光如星河展開，飄向夜迦，融入她虛幻不定的身影中。

夜迦的身體逐漸從透明變得真實起來。

呂長樂驚異，龜道友的法訣應該是虛元界這一長生體系的手段，換作了他，無論是兵符術，還是五行奇術和遁甲天書，都不具備救下夜迦的能力。

夜迦身體雖然凝實起來，但始終懸浮在空中，她沒有肉身可以寄托。

龜道友笑道：“老龜擅自做主，替這位姑娘尋一具現成可用的肉身，不知二位介不介意？”

夜迦神色微喜，連忙拜了拜龜道友，道：“全憑江神作主?！?/p>

呂長樂自然無異議，能活下來最好，他自己的肉身也早在十萬年前就被拆解了，只留下了思維。

“那老龜就作法了?！?/p>

龜道友對著白丹又是一吹，那些瑩白的晶粒從白丹內溢出，飄向了黑龍的尸身。

呂長樂連忙看去，只見黑龍尸身隱隱閃耀著微光，一粒粒血珠溢出，那是黑龍破碎的五臟六腑所流出的龍血，此刻被化去，說明龜道友正在用白丹中的精華修補龍身。

他不禁心神微動：“這是要把夜迦的靈魂寄托在黑龍的尸身中嗎？”

隨著白丹內的精華溢出之際，這白丹變得愈來愈小，顯然也是有消耗的。

直到白丹徹底沒有晶粒飄出，一條黑色的虛影從白丹的內膜中掉了出來，正是那條黑龍。

黑龍的虛影顯得虛弱不堪，在龜道友的手掌中趴著，失去了內丹的保護，黑龍的靈魂在漸漸地消散。

這時，龜道友對著夜迦一指，說了一聲進去，只見夜迦的虛影化作一條流光，鉆進了黑龍的尸身中。

呂長樂臉色凝重看去，不知道夜迦是否會從黑龍的尸身中復活，然而僅僅過了片刻，黑龍的百米龍身驟然縮小，化作了夜迦的身形，一身雪白的肌膚瑩瑩晃眼。

“呃，不作花想，不作葉想，不作枝想……不過，夜迦的靈魂和黑龍的尸身融為一體后，居然有兩只眼睛……”

呂長樂趕緊轉身，從天宮中買了一條毛毯，蓋在夜迦不著寸縷的身上。

夜迦長長的睫毛微顫，睜開兩只眼睛，茫然空洞地看向四周，當她看向呂長樂，眼簾微垂，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問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呂長樂皺眉看向龜道友，對夜迦的狀態感到不解，問道：“道友，這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不記得我了？”

“容老龜算上一算?！饼數烙咽种钙E，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星辰，似乎在卜算什么，片刻之后，展顏一笑，道：“這姑娘遭此一劫，反而因禍得福，白撿到這樣一具好皮囊?！?/p>

呂長樂轉念一想，夜迦本來命數已斷，靈魂即將化作飛灰，如今被龜道友施法寄托在黑龍肉身上，等于奪了黑龍的造化，的確稱得上因禍得福。

龜道友杵著藜杖，含笑安慰道：“黑龍的內丹已失，多年苦修一朝喪盡，這姑娘的靈魂孱弱，撐不起這具龍身，所以暫時記憶全失，等她吞吐天地精華修煉之后，將來記憶便能恢復，以后更能籍龍軀修得一個神位?！?/p>

呂長樂聽到神位二字，目光灼熱地道：“道友剛才提到神位？什么神位？”

龜道友笑道：“掌管一方水域的神位。”

呂長樂大失所望，聽到神位兩個字，還以為與人造神有關，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河中之神。

他連忙問龜道友，這里的修煉體系和境界劃分。

老龜說他只是掌管畢江的一個小神，不知道修煉的法門，那些修煉的玄功不在這里，龜道友剛才所施展的手段，也不過是仗著本能，上千年吞吐天地精華，緩緩修煉而成，算不上玄妙。

龜道友道：“老龜曾經偶遇一位高人，那人曾隱約提起證神二字……”

呂長樂若有所思，如此說來，這虛元界長生路上的修煉體系，很可能與證神有關。

此時，魚湯出現，對呂長樂分析起了仙神和人造神之間的差別。

可以說，自人造神隕落，不止出現了仙這種新的生靈，其中也分化出了另一種生靈，神。

仙和神應該都得到了人造神的部分神力，卻以一種全新的形態屬性而存在。

魚湯分析道，人造神的神力來自于另一個維度的先天神靈，雖然戰力比肩先天神靈，卻缺少了最重要的神性核心物質，后期不再增長神力，而先天神靈則永恒不斷地強大下去。

這是有限和無限的區別。只是當時那一段歲月中，人造神達到了先天神靈的戰力，如果和平相處，先天神靈會愈發強大，而人造神則固定在那一個巔峰處，不能前進。

然而仙和神是另一種全新的生靈，不受此限定，仙和神的成長應該說是一串無限的數值，當這串數值的尾數達到九，會跳向一，再繼續向著九這個數字躍進，而不是如人造神一般，會永遠的固定在九這個數上。

九為數之極。

呂長樂想起曾看過的一本書中的文字，窮則變，變則通，可是人造神的巔峰達到了九這個數字后，變不下去了。

……

“道友，老龜受那黑龍的壓制，被囚在畢江府中，前不久，那黑龍每天遭到道友的挑釁，不勝煩躁，便脅迫老龜偷窺你的夢境，老龜雖說是不得已，但始終算是透露了道友的姓名，差點害了道友，老龜這里向道友誠請寬宥，還望道友不吝通量。”

龜道友又是一揖到地，態度很是誠懇。

呂長樂右拳錘了一下左掌，難怪說呢，那條黑龍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原來是這老龜使手段窺見了他的夢境，不過也不能怪這老龜，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淡淡地揮手，表示不會在意，又問起了求木山上碧水寒潭的敖袞，這條老龍差點哄他入潭找死。

“那山不叫求木山，黑龍怕你識破騙局，這才糊弄于你，其實那山名叫囚龍山，囚死那條敖袞老龍的，正是老龜先前提到的高人，至今已經一千兩百多年了?！?/p>

龜道友道：“那高人說過，只要囚滿九百年，敖袞那條老龍就會死去，如今早就過了九百年，那條老龍只剩下一點殘魂，不必理會，任他耗盡吧?！?/p>

呂長樂點點頭，問那高人去了哪里，老龜只說那高人在一處洞府開宗立派，具體哪里，卻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這時，夜迦裹著毛毯走了過來，拉扯呂長樂的袖角，說道：“你是什么人，我好像見過你，覺得很親切，我似乎說過，如果有來生，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呂長樂微愣之際，只見夜迦肩上的毛毯墜地，她的身體化作了一條黑龍，在空中遨游盤旋，突然向著呂長樂俯沖而來，在途中身軀崩解成了流光，落入呂長樂的掌中。

呂長樂低頭看去，手掌中躺著一枚黑玉簪，此簪入手溫潤，簪體上纏著一條黑龍。呂長樂默默無言，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龜道友撫須沉吟著，開口笑道：“恭喜道友，得了一匹黑龍馬。”

“黑龍馬？”呂長樂神色不快。

龜道友笑道：“世上有鯉魚化龍，蛇化龍，那黑龍是馬化作的龍，這位姑娘如今借黑龍肉身重獲新生，自然是一匹龍馬，等到將來修為恢復，便能再次化作黑龍。”

呂長樂把臉一板，沉聲道：“你覺得很好笑嗎？”

老龜微怔，鬧不清楚這位道友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剛才大家不是聊得挺愉快的嗎？

果然人心善變，喜怒無常啊……

呂長樂握著這枚黑玉龍簪，站在原地沉默，就覺得這一趟長生路，未免太玄幻莫測了，夜迦是一個小姑娘，如今卻變成了一根簪子。

“為什么第二關的小碑還不出現？”呂長樂抬頭看了眼天空，目光四處尋覓。

龜道友見了，不免問了一句：“道友你這是要找什么，老龜可以幫忙?！?/p>

呂長樂比劃了一下，道：“這附近有沒有突然出現的石碑？”

龜道友愣了愣，皺眉思索后，道：“老龜掌管畢江水界，這附近的確沒見過道友所講的石碑，不如……老龜陪你四處找找？”

呂長樂不理他，轉身拿出那塊通天令牌，卻見地圖上的第二塊小碑，莫名其妙地遷移了，如今的位置，在畢江對岸的一條山脈中。

“老龜，不用找了，我得趕緊到畢江對岸去，這就先走了。”

呂長樂轉身便走，龜道友杵著藜杖緊走了幾步，道：“道友慢些，讓老龜送送你。”

到了畢江邊，呂長樂看著眼前寬闊且一眼望不見對岸的江水，把目光移到了龜道友的身上，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龜道友讀懂了呂長樂眼中的意思，尷尬笑道：“老龜身子骨忒脆了些，道友一身神力，骨骼奇沉無比，老龜不是不愿，只怕是馱不動你?！?/p>

呂長樂無奈收回目光，看來只能使用兵符術借風渡江了。

突然，只見呂長樂手中的黑玉龍簪化作一條烏光，激射而出，在空中盤旋幾圈，落地之后，化作了一匹神駿的黑馬。

“這是……”呂長樂目光驚詫。

“忽律律——”

黑馬奮起前蹄一聲長嘶，湊近呂長樂的身邊，用頭輕膩地蹭著呂長樂的肩膀，呂長樂用手撫摸黑馬的鬃毛，夜迦還記得他。

“夜迦……”呂長樂喃喃道。

“道友，老龜這里送你一套上好鞍韉，且稍等片刻，我讓蟹將送上岸來?！?/p>

龜道友手指彈出一個水泡，沉入畢江中。

不一陣，只見一只身穿銀甲金盔的大青蟹橫著爬上了岸，一隊蝦兵騎著海馬，手持長戟，分開江水而立。

一個章魚總管，手捧著一套鞍韉，跟在大青蟹的身邊。

呂長樂嘖嘖稱奇，居然真的見到了蝦兵蟹將。

龜道友手指朝著鞍韉點了一下，再朝黑龍馬一指，那套鞍韉紛紛拆解開來，一個個的組裝到黑龍馬的身上。

呂長樂看向夜迦化作的黑龍馬，摸了摸它的臉頰，一踩馬鐙，隨后一拽馬繩，道：“夜迦，我們去對岸?！?/p>

只見黑龍馬揚起前蹄，踏著江水，奔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