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蜿蜒山脈間的小路,一輛尺寸比平常馬車寬敞了許多的深色馬車緩緩的駛來。拉車的馬兒雖然比不上日行千里的好馬,但也絕對可以日行八百。只是這樣一匹馬,卻被主人家用來拉著一輛馬車跑出了個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速度。
如果被識貨的人看到,十有八九要被感嘆暴殄天物。
至于景嵐,她也知道這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但是沒有辦法,速度快了,路況不好的話,車一晃蕩顛簸她暈車的毛病就得立刻找上來,到時候,難受的可不就是她的胃么?
左右出了代城,離著北疆是越來越遠,這戰火就算此時燒起來,也蔓延不出那塊地界去。就算云中城被匈奴奇兵偷襲了,但具體怎么回事,景嵐心底覺得蹊蹺,但又不想多想給自己添堵。但是心底有個念頭,那就是,這仗是打不起來的。
至于同行的韓丁對于這個速度有什么想法。那就是沒想法。馬車是人家的,他不過是搭個順風車,順便想要借著這次理清點什么,同時,他在休假,至于那個任務,不過是順便來的,什么時候完成,雇主沒有要求,他自然是不著急。
于是,這馬車,就這么慢悠悠的晃蕩著。
外面的天氣好了不少,立春已經過了,明顯的氣溫有了回暖的趨勢,只是一早一晚的還是有些冷了,炭火依然燒著,煨著熱水,煮茶做飯都方便。
他們走的這條路,有些偏僻,因為不是官道,路況不好,又因為靠著山林,逢林莫入,于是鮮少有人會從這里經過的。
鮮少有人經過,但是不表示就沒人經過了。
馬車里氣氛安靜到有些尷尬的地步了,當事人卻絲毫沒有察覺出來,如果這個時候有第三人在場的話,恐怕早就被這兩人營造出來的氣氛給憋屈瘋了不可。
景嵐臉色蒼白好似永遠別想看出一點血色來,閉上眼就能COS一把死人,坐在鋪的軟軟的榻上,微瞇著眼睛靠在車壁隨著車輛一搖一晃的看著手中的閑書,自然閑適的很,也不再擺端正的譜了,畢竟從如今看來,她以后和韓丁相處的時間長著呢,老是擺的正兒八經的累的還不是自己?給誰看呀?她一個男孩子,也不用在意這些。
韓丁靠坐在與車壁緊連著的長椅上,和景嵐面對面,隔著一個矮桌,桌上有一盤點心一壺茶水,因為是固定住的,所以馬車再晃,也不會移動。
忽然,咯噔一下,馬車停了。景嵐眼都沒抬:“怎么了?”語氣自然的讓韓丁都忍不住嘴角一抽,再看對面少年不為所動的樣子,是打定主意讓自己去看怎么回事了。被當做下人一樣使喚的韓丁也沒說什么,起身往前湊了一下,挑開簾子看了眼外面,視線掃過一處后說道:“有人擋住路了。”
景嵐這才抬眼看著韓丁,那意思明顯是說:有人擋路,你不會去讓他挪開嗎?
韓丁一口氣沒吐出來在胸口哽了一下,隨即掀簾,下車,動作干凈利落。
景嵐心底一個小人已經狂笑捶地了,只是顏面神經壞死的臉上除了嘴角抽了一下外,什么都沒有表現出來,無比的淡定從容。閑適的靠在車壁上,哎,所以說呀,其實有個人一起上路,也挺好的。特別是這人,很好用,很聽話又不羅嗦的時候。
韓丁下了馬車,外面的冷風一吹,胸口的郁悶總算是得到了緩解,回頭看了眼已被車簾擋住的那人,心底忍不住對自己唾棄一番,這都是他自找的,而更讓韓丁郁悶的卻是,他卻不覺得生氣惱怒,反而感覺到安寧,那些曾經折磨他很久的煩躁情緒也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更加讓韓丁確定了,他的不正常是因為馬車里那個少年而起,至于為什么……他還沒找出原因來。
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多相處一下,反正,少年除了散漫懶惰有點太過單純好心外,并不煩人。
韓丁走到橫躺在路中央讓馬車停了下來的緣由身邊,居高臨下的細細打量了一下,渾身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著,雖然是男裝打扮但是身條一看就知道是女人,蓬頭垢面的也看不出樣貌來,看上去落魄的很,但是呼吸卻有些不穩,這讓韓丁微微蹙眉,頓時脊背慢慢繃緊,環視了四周一圈,略帶警惕的看著地上的人。
而這時,昏倒在地的人悠悠轉轉的呻吟了一聲,竟然醒過來了。
那姑娘迷糊糊的睜開眼,正對上韓丁那張冰冷的臉,被那雙黝黑的眼睛一瞧,竟硬生生的嚇出了一身冷汗來,忍不住的尖叫就要出口,可惜因為太虛弱了,那尖叫聽起來就像是小貓叫喚一樣。渾身沒有力氣,想挪動半分都難,只是努力縮著身子,瑟瑟發抖。
韓丁對自己嚇到人這一點沒有什么意識,只是見她醒過來了,到松了口氣,冷板板的聲音說道:“你擋住路了,勞駕讓一讓。”
這話一出口,那姑娘就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韓丁是個什么意思,頓時面色青白交加,變幻的色彩繽紛。心底恨恨的想著,這人竟然如此殘酷,見人受難,不說搭把手,卻要這樣不聞不問!自己何時的受過這樣的委屈?!等著吧!有你哭的時候!
于是這姑娘看著韓丁的雙眼里,就能夠冒出火來。但是轉瞬間就變成了一汪清水了,只是面上烏七麻黑的沒有多幾分楚楚可憐,反而顯得有些詭異了。
“公子,行行好,救我一命吧!”
這一嗓子讓車里的景嵐渾身一哆嗦,好似有股子寒風吹進了衣領子一般,忍不住的搓搓胳膊,放下手中的書卷,疑惑的掀開車簾:“這好半天了,怎么回事?”說著,便看到了跪在路中間的人,臟兮兮的看不出個摸樣來,倒像是從煤礦里滾了一圈似的,這人到底要怎么可勁的折騰才能弄成這樣一幅模樣呀。
韓丁見景嵐視線落在這人身上,面色立刻就繃緊了起來有些陰沉,任誰也看得出他生氣不高興了。景嵐背對著韓丁的,自然看不到他,本來以為是些路障擋住了馬車過不去,卻沒成想原來是個人,而且,景嵐上下打量了一下,還是個女孩子。因為那男裝的扮相實在是太差勁了,掃一眼脖頸胸前就能明白這就是個女人。想來,韓丁也不會看不出來。
于是,景嵐便以為這人是憐香惜玉了,就有些皺眉:“怎么回事?”
說話間,景嵐就到了韓丁身邊,那女子看到景嵐后,立刻便將目標轉移了,在她看來,一個面冷的像是閻王渾身殺氣的男人自然不如一個清秀的少年來的心軟:“這位公子,行行好吧,奴是和父母一起從九原郡逃難來的,本想去代城投奔親戚,卻不想親人早已搬離,只得南行,卻奈何遇上了山上的賊人,父母為了保護奴……為了保護奴,慘遭了毒手!奴已經無依無靠,請公子發發善心,奴為奴為婢報答公子大恩!”
這場景,只有在電視電影里才能看得到啊,難得看到現場版的,于是景嵐忍不住眼底帶了三分興致,竟然想要上前去扶人起來,結果還沒來得及動作,身邊一直注意著景嵐的神色因此臉色越來越難看的韓丁先一步動手,扯住了景嵐的手腕。
雖然兩人說起來相處的時日也不斷了,但真正有肢體上的接觸,卻是第一次,韓丁握住景嵐手腕的瞬間忽然覺得手掌下纖細到不可思議的手腕仿佛滾燙的熱水一般,竟然他險些握不住手松開!
怎么這么細!平常看著就單薄,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就才想到青風必定是身體不好,卻不成想,他的手腕竟然能夠洗成這樣,食指扣在拇指上竟然還有空余,頓時心底對身邊少年的孱弱更加不滿。而如今看他竟然又想要亂發好心,更加覺得他應該找個時間好好的跟少年聊一聊,什么叫做江湖險惡!
不過這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韓丁拉住景嵐,景嵐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的看向韓丁:“怎么了?”
韓丁卻不看她,只是盯著跪在面前女子,沉聲說道:“你說從九原逃難來的什么時候來的,幾時到的代城,什么時候從代城離開的?你一個弱女子即便是父母拼死相互又怎么逃得過山賊追捕?難道他們大男人還追不上你一個弱女子嗎?”
景嵐一聽,驚訝的看著韓丁,心底忍不住腹誹:這人問這么多,原來是看出來這人不妥了?還以為這男人想要英雄救美呢。
不過,對于韓丁美女當前還能夠如此冷靜,景嵐頓時對這位暫時的旅伴的好感微微上升了一些。
但是,隨即景嵐對面前女子是個美女的想法打了折扣,畢竟,一個把自己弄的和煤球一般黑,活像挖煤的女子,實在是無法從那張臉上看出,她究竟好不好看來。所以,韓丁可以如此冷靜,大概也是因為這人的扮相太慘不忍睹了吧。
韓丁一串問話下來,那女子微微一愣,立刻哭了起來,癱坐在地上,渾身軟的像是沒有骨頭:“公子,公子如此說,可是疑心奴是歹人欺騙公子不成?”
如果是平常,韓丁對于這樣的事情不是無視繞開過去就是拔劍相向了,如今這么多廢話,也不過是解釋給身邊的少年,現場教學一番,省的他見了可憐的就亂起好心。但此時見這女子竟然還不死心,心底就有些不耐煩了,如此冷的天氣里,青風下車也未披上件棉衣,他有多畏冷韓丁可是非常了解的,自然怕這小身板再凍壞了。
于是聲音更加冷了幾分,竟帶上了森森殺氣:“這與我無關,姑娘既然可以如此康健的走到這里,自然也可以走到城鎮去。只是把路讓開吧,否則,我可以請你讓開!”
女子一哽,抽泣聲也被咽了回去,那殺氣竟然讓她忍不住心底升起了懼意,這人真的會殺了她!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后,頓時做出了對自己最好的決定,怯生生的站起來,后退幾步,忍不住可憐巴巴的看向景嵐,讓景嵐都為這小眼神抖了抖,撇開了眼,倒像是不忍心一般。
韓丁一見這女子的表情,冷哼一聲,立時拉了景嵐回馬車上,自己坐在車轅上,一抖韁繩,又掃了那女子一眼,啪的一聲抽空了一鞭子,那女子聽這一聲鞭響,渾身都了一下,隨即看著馬車走遠了,狠狠的抹了一把臉,看了下原本就灰不溜秋的袖子上黑烏烏的一片,厭惡的一撇嘴,冷哼一聲:“你給我等著!”說完,又覺得不解氣,狠狠的將腳邊的石子踢遠,跺了一腳,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