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惜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一身秋香色湘緞撒花百褶裙,外面套了嫩綠的菱紗薄褂,腰間系了一條杏黃色窄邊菱紗帶,在后腰處松松打了個蝴蝶結,長長的直墜到地上,讓她的腰身望去更加的纖細修長。眉毛淡如遠山,眼波清澈若水,秀氣的小鼻頭,唇色亦是淡淡的粉色。
她從未如此認真的審視過自己,雖然她并不認為自己生的有多美,可是她卻很喜歡自己樣子,淡淡的,不爭鋒不媚俗。
呂姨娘心里暗嘆,黎家的三個千金,黎清露和黎清雅皆是嬌俏柔美的,清露明艷照人,清雅雖比清露多了一些詩書之氣,卻也是凡俗之美,唯清惜雖五官并不特別俏麗,卻偏獨獨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也不知是從哪里繼承來的。
呂姨娘上下打量著清惜,由衷贊嘆道:“我女兒穿了這身新衣服,才真正有個三小姐的樣子了!”
呂姨娘又從自己的妝奩盒子里拿住一枚赤金嵌粉色碧璽的四葉草金簪,斜斜的插在黎清惜的新挽的發髻上,金簪上垂下細細的銀絲金線,絲絲縷縷垂在她如云的鬢邊,那折射的細碎閃亮的光點,襯得黎清惜的眼眸明亮若星。
呂姨娘滿意的點點頭說:“惜兒這么一打扮,真有些像下凡的仙女呢!”
黎清惜略一怔,笑道:“娘親是在笑惜兒嗎?惜兒知道自己不漂亮!”
呂姨娘嗔怪道:“怎么會?咱們惜兒在姨娘眼里,比誰都漂亮!”
黎清惜欣慰一笑,無論如何,這世上還有個疼愛自己的娘親,也不算無依無靠吧。清惜摘下那枚金簪,還給呂姨娘:“惜兒本不在乎美或丑,況且今日的情形,還是扮丑一些更合父親的心意吧!這金簪是娘親的心愛之物,娘親還是好好收著吧!”
呂姨娘紅了眼圈:“惜兒,要不娘親再去求求你父親?他......他怎么能讓你當眾出丑,你是他親生的女兒啊!”說著呂姨娘竟別過頭去,潸然淚下!
黎清惜強忍著心中的酸澀,卻是倔強的笑道:“娘親就別操心了,誰說惜兒就一定會出丑啊?”雖如此說,黎清惜的心里卻著實有些慌亂,因為她出生以來,根本就沒學過一絲一毫的才藝,平日里太太徐氏專門給清雅請了教坊最好的師傅,琴棋書畫一樣樣的細細教導,就連黎清露也有份跟著學一點兒,可是她黎清惜卻只是整天跟著呂姨娘學針線,學做家事,她甚至連琴都沒摸過!
黎清惜和清雅同坐一輛馬車,跟在太太徐氏的車后面,父親黎廣修當先騎了一匹棗紅色高頭大馬,更有許多隨從仆役前呼后擁,浩浩蕩蕩便進了紫云城。
不知經過了幾道門,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外頭的小廝稟報說,云饗殿到了!
云饗殿本是皇家祭祀時獻禮的地方,后來因其占地開闊,容納的人多,且地處紫云城最邊緣的地方,與云天殿和嬪妃們的宮苑都隔著重重宮門戍衛,故皇上便將宴請百官的地方設在了此處。
云饗殿的東大殿此時早已裝飾一新,宮人穿梭來往,熱鬧非凡。而西大殿便是家眷們更衣歇腳的地方,清惜和清雅隨著太太徐氏先到了西大殿,見里面已經按品階搭了幾十處干凈的賬房,左相黎府的帷帳便是緊挨著永安王府,徐氏先去前面幾個品階高的王侯夫人處寒暄了一陣,又領清雅和清惜分別見了禮,及至到永安王府的帷帳時,卻見里面一個美麗溫婉的少女著一身鵝黃色攏霧紗高腰長袖舞衣,高挽發髻,鬢邊一朵羽紗萬壽菊,膚色雖不像清雅那樣白皙通透,卻也勻凈細嫩,眉飛入鬢,眼睛似是新月般狹長微彎,因此即使不笑得時候,看過去也似是在微笑一般。
那少女見了徐氏忙起身福道:“黎夫人有禮,剛剛我母妃還說要岫兒前去拜訪問安呢,不想您倒先過來了!”
徐氏笑道:“咱們兩家這么多年的交情了,可不講那些個俗禮!你母妃怎么不在?”
“母妃去宮里看望皇后娘娘了,一會兒便來,不如您先稍坐片刻。”
“無妨,我也正要去看望皇后娘娘呢,不如你們姐妹就先一處歇歇。”說著便招手叫了一個宮人引領著出門去了。
云岫方上前拉了清雅的手,笑道:“清雅妹妹今日的裝扮,著實讓人眼前一亮呢,沒想到這松針綠的軟緞配上月牙白的紗衫,竟如此大方出挑,還有妹妹這頭飾,竟是用銀絲編成的一只丹鶴么?真真有松鶴延年的意趣呢,看著也合時宜,太后定然喜歡!”
清雅自謙的笑笑:“云岫姐姐今日的裝扮可比妹妹好看多了,尤其頭上的萬壽菊,虧得你也想得到用羽紗制成,且這萬壽菊又是太后最愛的花,姐姐的心思真是新巧。”
云岫不著痕跡的瞧了黎清惜一眼,悄聲道:“這位是......”
清雅卻垂下長長的睫毛,向云岫道:“不用管她,沒關系!”
清惜并不驚異清雅會如此說,雖然平日在府里清雅對她表面上也算過得去的,可是在私塾時,她卻總是會趾高氣揚的吩咐清惜幫她研墨備書,清惜淡然的看著清雅和云岫,盡力配合著,扮演一個被人忽視的小角色!
豈料云岫瞅著清雅的臉色不虞,想故意給清雅找幾分不自在,便突然高聲笑道:“想必這位便是府上的三小姐吧?與你還真有幾分相像呢!”
后面一句話果然讓清雅尤為惱怒,她臉色紅白難辨,卻強忍著側身向清惜低喝一聲:“黎清惜,快見過云岫姐姐吧!”
清惜暗嘆一聲,原來小角色也不是那么好當的,雖然心里百轉千回,清惜仍是不慌不忙福了一福,向云岫笑道:“云岫姐姐好!”
云岫打量了黎清惜兩眼,更加篤定,這個黎清惜想必是黎清雅極其忌憚的人,不由向清雅笑道:“原想著清雅妹妹已經是難得的絕色了,不想清惜妹妹竟更勝一籌呢!”
清雅聽了這話,面上已經隱有惱意,竟猛然回過頭來瞥了清惜一眼,清惜波瀾不驚的垂眸,纖長濃密的羽睫在眼角下形成漂亮的陰影,清雅心里一驚,她恍惚覺得今日的黎清惜似乎格外清麗,那淡淡的五官竟有股莫名的美,讓人不舍得別開眼去!
清惜卻明白,這云岫表面上是在客氣的稱贊她,實際上卻是在撩撥清雅,清雅又素來不太大度,此刻怕是心里早就惱恨了她。
清惜端端向云岫福了一福,方一臉天真道:“云岫姐姐的話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就連我娘親都說雅兒姐姐比惜兒美一千倍!惜兒年紀還小,真不知哪個的話更可信呢!”
清雅聽了這話,又仔細打量了黎清惜一眼,仍是那單純淡然的五官,仍是那天真幼稚的語氣,哪還有剛才那一瞬的高雅雍容,黎清雅暗笑自己多慮了,黎清惜不過是她的陪讀而已,她今日怎么竟會和她比呢,真是自掉身價!思及此,黎清雅的臉色稍稍和緩,才向清惜嗔道:“云岫姐姐不過是客氣話,你也當真!”又轉身向云岫笑道:“看姐姐今日的裝扮,難不成是要做那曲菊舞花飛?”
黎清惜聽清雅如此說,心下不由一緊,看來今日她怕是要跟著云岫一起舞上一曲了,可是她從未學過舞藝,也從未做過任何舞蹈動作!況且這舞蹈是要實實在在站在眾人眼皮子底下,一舉手一投足,莫不被人看的清清楚楚,清惜不由有些緊張,她今日恐怕不是要出丑,而是要出大丑了!
云岫不動聲色,向清雅道:“管他是什么舞,還不是要看老佛爺的點派!去年老佛爺偏要看什么桃花醉,我是一點準備都沒有,幸好有妹妹撐著場面呢!不知妹妹這次準備的是什么才藝?”
清雅亦是不著痕跡道:“雅兒哪有什么才藝,還不是跟姐姐一樣,但憑老佛爺點派了!”
說了幾句話,便聽外面鐘鼎轟鳴,云岫側耳聽了一會兒:“這鐘鼎鳴了三下,應該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金鑾起駕了!”果真不多時,便有小太監宣詔眾人到殿外接駕。
清惜和清雅忙隨了大家一起出道殿外迎接,便見殿外眾人皆屏息斂聲,俯身拜倒,皇上和皇后從御輦上下來,示意眾人平身,隨后便由眾妃嬪并幾位王侯夫人簇擁著,直往東大殿而去。
太太和其他夫人們皆隨了皇后娘娘,在東大殿入座,這些嫡女千金們則仍是在西大殿侯旨。
等了約有一刻鐘,便聽外面又是鐘鼎轟鳴聲,云岫笑道:“這次便是太后起駕了!咱們也算是熬過了!等了這么久,還真有點餓了呢!”
又有小太監宣詔眾人接駕,一眾千金嬌客又都到大殿外,俯身拜倒,這次便是太后率領著各位公主皇子進了東大殿,清惜和清雅等才隨后被小太監引領著,也入了東大殿就坐。
清惜好奇的打量著這殿里的一切,這大殿由高到低共分三層,第一層便是太后和皇帝皇后及一眾皇室公主皇子們,第二層是百官及家眷夫人和公子們,黎清惜和這一眾嫡女千金們則是在最末的一層。
清惜不經意的向那高高在上的一眾皇親國戚看去,但見一眾皇子皇孫皆是錦袍華服,端的是天家威嚴貴氣逼人,心下正贊嘆時,卻見一眼瞥見云朗亦是混在一眾皇親貴戚中,正向她和清雅擠眉弄眼,他仍是那樣一身素錦長衫,在一眾貴氣奢華的皇子王孫中,尤其顯得寒酸窘迫。
黎清惜見是云朗,心里莫名一暖,亦是向他暗自招了招手,清雅卻偷偷笑道:“這家伙也能混在皇子中,皇上不嫌他寒磣么!”
清雅對云朗的鬼臉視而不見時,卻聽旁邊云岫皺眉說:“太子殿下怎么沒來?聽說近來他的身子已經大好了,不會又病了吧?”
黎清惜好奇的看了清雅一眼,清雅臉上白了一白,勉強向云岫笑了笑,滿腹心事的樣子。黎清惜心下了然,看來黎廣修果然亦是給清雅安排了‘任務’的!雖然她是太太徐氏嫡親的女兒,可是為了黎家的權勢榮辱,嫡親的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要被利用,不過是被用得更高明一點而已!
云饗殿一片金碧輝煌,珍饈琳瑯,佳釀飄香,眾人先是跟隨皇上與皇后,給太后行了大禮,恭祝太后福如東海萬壽無疆,隨后便有個老太監把百官進獻的禮單唱給太后聽,一邊命人將壽禮一樣樣抬上來,給太后過目。
“皇上和皇后進獻翡翠冰玉如意枕一對,沉香木雕龍頭嵌寶拐杖一根......”幾個宮女小心翼翼的呈上壽禮,但見那翡翠冰玉枕通透碧綠,極是難得,而那沉香木拐杖的香氣,更是彌漫了整個云饗殿,香氣沉郁悠遠,云岫悄然向清雅咂舌道:“這沉香木,至少是在百年以上了!這種沉香,一兩便是價值萬金呢!”百官更是紛紛贊嘆,稱頌今上仁孝賢德。
又聽那太監唱道:“太子殿下進獻獨角赤焰麒麟瑞獸一匹,恭祝老佛爺鳳體康泰,萬壽無疆!”卻見一個十七八歲,面色有些蒼白的少年,一身紫緞蟒袍,自側門而入,躬身拜倒高聲道:“老佛爺福壽安康,霽兒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