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天氣已經(jīng)漸漸熱了,日頭愈發(fā)明媚起來,不過卯時而已,一睜眼便看到點點金光透過帳子漏了進來。床上躺著的少女用手擋住前額,將將一轉(zhuǎn)頭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床邊。
“姑娘,你醒了?”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歡喜,很是松了口氣的感覺。
“嬤嬤們都到了?”少女剛剛睡醒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慵懶和了然。
“是,都在門外候著呢。”帳外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挑起帳子,扶著少女起身。剛剛換好衣裳,兩個五十開外的婦人便闖了進來,“云姑娘起身了?因時辰已到,老奴不得不冒昧求見。”
雖說著冒昧,可是兩人臉上卻全無恭敬之意,審視著少女睡眼惺忪的模樣,頓時拉長了臉,“姜家乃書香門第,清貴世家,老太爺乃先帝伴讀,當(dāng)今帝師,這是何等的榮耀,身為姜家女兒,自然不能丟了家族臉面,云姑娘不日便要入宮侍奉太子殿下,如此散漫成何體統(tǒng)?紅櫻,你這丫頭可是又偷懶起晚了?”
紅櫻臉上一白,只道這兩位兇神又要拿自己出氣,剛要跪下請罪,卻聽那少女,姜家二姑娘姜靜云不急不惱地開口說道:“陳嬤嬤,黃嬤嬤教導(dǎo)的是,靜云謹(jǐn)記心中,只是此時尚差一刻方到卯時,怎算紅櫻偷懶?”
兩位嬤嬤臉色一僵,看了看姜靜云床頭的沙漏的確如此,沉默了片刻,胖些的陳嬤嬤咳嗽了一聲說道:“既是如此,那便開始練習(xí)吧。”
姜靜云依舊微微笑著,“既然還有些時候,那靜云先去梳洗一番,嬤嬤們看著也舒心不是?”
兩位嬤嬤見她笑得疲懶,時辰又確實未到,只得點頭讓她去了。紅櫻見狀頗有些心驚膽戰(zhàn),手腳麻利地端著銅盆方巾來替姜靜云梳洗了,偏偏這主子還不緊不慢的,拉著小丫頭一會兒拿那個翠玉流云釵,一會兒找那個南珠琉璃耳墜,看得黃陳兩個嬤嬤一陣陣咬牙氣悶。
正當(dāng)兩人忍不住發(fā)作開口時,姜靜云瞟了一眼沙漏,站起身來說道:“這下便好了,嬤嬤咱們開始吧,耽誤了練功的時間可不好。”
黃陳兩人頓時氣得想翻白眼,明明是這死丫頭磨蹭時間,故意拖延,她倒說教起來了,想說她吧,偏那沙漏剛巧落到卯時,卻也算不得她偷懶遲到。黃嬤嬤年紀(jì)大些,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去糾纏這事,只是說道:“云姑娘說的甚是,咱們這就開始。昨兒個見姑娘站姿不妥,今兒個便練習(xí)站姿吧。”
紅櫻一聽便急了,知道這兩位嬤嬤是存心折磨自己姑娘,可是卻不敢開口,上次就因為她求了情,姑娘被多罰練習(xí)了一個時辰呢。陳嬤嬤見狀臉色好了許多,從書架上挑了一本厚厚的史書,放在姜靜云的頭頂,讓她背靠墻壁站在門口,便和黃嬤嬤一起坐在院子里便喝茶嗑瓜子邊瞧著。
姜靜云站得倒是十分自在,清晨的微風(fēng)拂面而來,清脆的鳥鳴在院子里回響,多么愜意的早上啊,美中不足便是肚子是空的,要是能吃一碗白粥和芝麻拌裙帶菜就好了。想起從前每天出門前媽媽給自己準(zhǔn)備的早餐,她就忍不住流口水,實在不行馬路邊某小吃店的雞湯小云吞也不錯,就是湯油膩了些。唉,這是多少次輪回之前的記憶了,模糊中帶著幾許溫馨……
“云姑娘,注意面部神態(tài),這站姿不僅講究體態(tài)優(yōu)美挺拔,面部也要微微含笑,方能顯出最動人的一面。”黃嬤嬤一邊吩咐小丫頭去給茶壺續(xù)水,一邊抽空指導(dǎo)道。她忍不住腹誹,這位云姑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點淑女神態(tài)都沒有,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看中她的。
姜靜云咽了咽口水,有些無奈,這副軀殼美則美矣,可是運氣委實差了些,也怪不得原來的姜靜云不愿意伺候了,投湖而去,一了百了。這原來的姜姑娘四面楚歌,沒有一件順心事兒,即便是她這來自千百年后的靈魂也有些吃不消。說起來不過是送給太子暖/床而已,用得著這么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么?又不是去做太子妃!
“肩膀端正,腰立直了,眼睛不要東張西望!”陳嬤嬤在盤子里抓了一把五香瓜子,邊嗑邊教訓(xùn)人。黃嬤嬤估摸著是瓜子吃得口干,連連喝了好些茶水,也跟著添油加醋地指手畫腳。
姜靜云被迫將靠在墻上的背挺直,心里暗暗詛咒那個心血來潮的太子殿下,皇宮里呆得好好的來這太傅府做什么,有事兒宣進宮不就好了嗎;來就來吧,不在書房認(rèn)真探討國家大事,去后花園轉(zhuǎn)悠什么?轉(zhuǎn)悠就轉(zhuǎn)悠吧,不好好賞花追著人家小閨女鬧個什么勁兒?看見人家小姑娘長得俊俏些便起了色心,非要納入宮中,硬生生逼得人家跳了湖,還連累了自己這個鳩占鵲巢的現(xiàn)代來客受這份古罪,他就是罪魁禍?zhǔn)祝?/p>
姜靜云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天家子弟充滿了怨恨,正在心中畫著小圈默默詛咒著,這一站便是好幾個時辰,除了中午給吃了碗白粥幾塊點心,便再沒有什么福利,這哪里是訓(xùn)練,分明是虐待!這兩個嬤嬤從她醒過來便每天來教導(dǎo)規(guī)矩,分明就是來監(jiān)視加懲罰她的,可憐姜靜云這個名門嬌女,一番尋死只落得這么個結(jié)果,這姜家父母也狠心了些。
姜靜云正胡思亂想?yún)s聽見一陣響動,陳黃兩位嬤嬤一個扔了瓜子,一個打翻了茶杯,都慌慌張張地跪倒在地行禮,口中直呼:“給琳姑娘請安。”
姜靜云抬眼看去,一個火紅的身影映入眼簾,曼妙的身姿被絲滑錦緞勾勒得玲瓏有致,從腰間到裙角鑲嵌的云霧紗更是層層疊疊華貴異常,精心梳理的發(fā)髻間帶著一支明晃晃的赤金孔雀開屏步搖,精巧別致的孔雀口里還銜著一顆拇指大小的南珠,本與姜靜云有五分相似的臉上因為鮮明精致的妝容而顯得高貴嫵媚。這就是姜家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嫡長女姜靜琳,果然名不虛傳,派頭十足,姜靜云習(xí)慣性地摸著下巴打量著美人,不住微微點頭表示贊賞。
“兩位嬤嬤先退下吧。”大小姐輕揮衣袖,眼睛都不往地上看一眼。
“是,琳姑娘。”兩位嬤嬤也不管姜靜云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退了出去,看上去很是畏懼這位大小姐。
姜靜琳走近了幾步看向妹妹,卻被姜靜云古怪的動作弄得一愣,問道:“云兒,你這是做什么?”
姜靜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在前世大街上和臭氣相投的朋友一起品鑒美女的時候了,自己這動作怎么看都顯得有幾分猥瑣,于是趕緊放下手來轉(zhuǎn)移話題,“大姐姐,你怎么來了。”
姜靜琳狐疑地打量了了一番明顯有些不正常的少女,薄薄的櫻唇微啟,說道:“聽說你受了風(fēng)寒,來瞧瞧你如何了。”
姜靜云苦笑一下,之前聽說要進宮的消息,這身子本來的主人便投了湖,這可是打了天家的臉面,姜家封鎖了消息,對外只說是偶然風(fēng)寒臥床養(yǎng)病。只是這“病”也有一個月了,這位姐姐現(xiàn)在才來探病,未免顯得太沒有誠意了。姜靜云也不答話,只是等著這位大小姐接下來的吩咐。
果然姜靜琳也不關(guān)心她身體如何,只是試探地問道:“聽說你燒得不記事兒了,特意來提醒你一下,可想好了對策?如何回絕太子?”
姜靜云完全糊涂了,她并不知道這原來的姜靜云跟她姐姐商量過什么,只是回絕太子這事兒的輕重她卻是知道的,于是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說道:“姐姐可是跟我開玩笑,這如何使得?”
姜靜琳聞言臉色大變,一把抓住靜云的胳膊,厲聲道:“難道你忘了答應(yīng)過我什么?”
姜靜云心中叫苦,這位大小姐手勁兒不小,胳膊恐怕是要青紫了,只是之前的靜云答應(yīng)過她什么?方才還儀態(tài)萬方的大小姐怎么如此激動失態(tài)?
見對方一臉懵懂,姜靜琳冷笑一聲,眼神也凌厲起來,“果然你是不甘心的!那般惺惺作態(tài)不過是做戲罷了!”
姜靜云越聽越糊涂,干脆閉口不語,只聽這位姐姐還能說些什么。姜靜琳只道她心虛所以無言以對,狠狠盯了她片刻,終于放松了手,轉(zhuǎn)過身去說道:“他那般舉世無雙的男子,世間又有哪個女子能不傾心?我不怪你對他動情,但你不該騙我!”
說到最后一句,已是聲色俱厲,姜靜琳猛然轉(zhuǎn)過身來,伸手抓住靜云的肩膀狠狠一推,可憐靜云正在揉著被捏痛的胳膊,哪里料到這位大小姐突然發(fā)難,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便被推倒在臺階之下,跌倒在地。
這次疼痛更甚,可是姜靜云沒有去摸跌傷的膝蓋手肘,反而用手捧住了頭,露出痛苦的神色,方才姜靜琳閃過眼前的紅唇,推搡的動作,冰冷的眼神,都與突然從腦海深處涌出的記憶重合起來,原來是她!
“是你推靜云落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