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的山坡上樹木稀疏、荊棘叢生,還有遍地碎石,紫菀自始至終被他緊緊按在懷中,只聽得一聲又一聲的撞擊聲,他卻一聲不吭。
阮晨一手按住紫菀,奮力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住哪怕一草一木,停止下墜的勢頭,卻無奈這山坡實在太過陡峭,無論什么東西在手中停頓的時間也只是須臾的百分之一。
他方才在石階上抓住她的時候,已催動內力,震發手中長劍,飛起橫掃一圈,應該可以傷及幾人,逼退他們一時。可也正是這樣,他如今手中已經沒有了劍,只能以自己的身軀承受著一波又一波的撞擊,這林間樹木種得稀疏,因此二人身下皆是碎石,完全沒有阻止下墜的機會。
然而就是如此,隨著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目力極好的阮晨已瞥見下方不遠處有一方斷崖!
不能再下落了!
阮晨凝神再次調動內力,生生改變了下墜的方向,只聽砰地一聲,他的腰間已撞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二人這才停了下來。
“你怎么樣?”紫菀毫發無損地從地上爬起來,聽那一聲聲撞擊只覺心中生疼,連忙伸了手去扶阮晨,卻被阮晨輕描淡寫地避開,“我沒事,那些人很快便會追來,時間緊迫,需偽造些痕跡才是。”
紫菀點了點頭,用力撕下起襦裙一角,又將頭上金簪拔下來,遞給阮晨,兩人都不言語,卻僅憑眼神交換就能懂得這一份獨到的默契。
阮晨將金簪隨意丟在斷崖邊,又朝下望去,果然是意料之內的萬丈深淵,來不及慶幸,他將手中紫檀色碎布扔向生長于崖下數尺的小樹上,陡崖峭壁,碎步飄揚,倒真像墜下去了一般。
他轉回身來,發現紫菀正蹲在地上拿小樹枝撥開地上一些落葉,又伸出雙手壓了壓,偽造出一片凌亂的印記。
一片狼藉,印記直到斷崖處才徹底消失。
此時,阮晨聽見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便上前一步,依舊攬住紫菀的腰身,身輕如燕般地向林中深處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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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什么叫找不到?”身材高大的虬髯男子粗聲粗氣的喝道,“你們莫不是忘了貴人的囑托,便是自己不要命了,難不成還想拖著你全家給你陪葬不成?!”
一個身材瘦弱的男子俯身跪下,遲疑道,“可是他先前倒下石階前已被莫四娘傷及筋骨,后又護著那女子滾下山坡,幾番撞擊必使他心肺受損,且不說他二人是否真的掉下斷崖,便是此時就在林中,想必也撐不了多久。”
“如此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只是貴人交代過,必得帶回他首級,”那虬髯男子思索了片刻,又道,“尼庵和山下集市中都有我們的人,貴人也已派了五人在石階上下不分晝夜地徘徊,這石階之外便要看我們六人的功夫。你們三人,去斷崖下尋,你們二人,跟我將這林子翻個底朝天,就不信翻不出他來!”
大概一盞茶時間過后,聽得樹下再無異聲,阮晨才盤腿坐正,催動內力開始調息。
貴人?莫四娘?
可真有趣,偷梁換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這些雖是出乎意料的,卻也莫以為憑此就能大獲全勝,便只是棋差一著,也總會落得個滿盤皆輸。
更何況,想叫他死,可沒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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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坐在樹干上等了近兩柱香之久,直到聽到附近樹葉拂動,才知道是阮晨回來了,她擔心的緊,攥住阮晨胳膊,壓低聲音問道,“如何?那些人走了沒有?”
“沒有,有三人去了斷崖之下,還有三人在林中梭巡。”
“那怎么辦?難道聯絡不到陳朗萬橋他們嗎?”
“君皓應該早就下山報信去了,只是此時天色已黑,我們若不明狀況地出了林去,又沒有遇到他們,反而會兇多吉少。”
“難道就不能確認一下嗎?”
“如果能夠找到竹林,或許還能做一支鳴鏑,用來報信。”
紫菀一聽有希望,正欲開口,卻被阮晨微微一拽,用一只溫熱的大手捂住了唇。
樹下果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人打著呵欠朝不遠處一人喝道:“哥們兒過來歇一會罷,兄弟我帶了好酒,咱們來干一杯!”
沒過一會兒,那人使了輕功掠過來,聲音冷淡,“你倒是悠閑,就沒想過交了不差事要怎么辦?”
“去他娘的狗屁差事!那對野鴛鴦明明就是跌下斷崖殉情了唄,還在這瞎費什么功夫!沒的擾了老子對月小酌的雅興!”那人粗魯的罵了幾句,又嘿嘿笑道,“反正頭兒往林子西邊去了,一時半會兒也過不來,倒不如咱哥倆把這上好的女兒紅分了罷?”
“野鴛鴦”三字之刺耳,直聽得紫菀身子一顫,動作雖小,卻著實讓樹上兩人驚了一驚,紫菀連忙扶好樹干,再也不敢亂動,閉上眼睛告誡自己再也不要聽進別人閑話。
幸而樹下二人正在興頭上,半分也沒有察覺。
“你倒準備的齊全。”另一人嗤笑一聲,接過他遞來的酒瓶,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聊的卻多是瑣事。
阮晨的手雖已放下了,卻仍怕紫菀掉下樹去,因而張開雙臂護在她周圍,這情形好似阮晨隔空環抱著她似的,而紫菀方才被他捂著嘴的時候身子也是往后傾的,幾乎是整個人靠在他懷里,而此時又不敢驚動樹下的人,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脖頸僵硬不說,就因距離太近,阮晨呼出的鼻息都溫溫熱熱地拂在她面龐上,他的呼吸,他的氣息,都離她極近,叫紫菀果真羞紅了臉。
不知過了多久,紫菀覺得自己都快要支撐不住搖搖欲墜時,樹下響起一陣呼嚕聲,阮晨終于放開她,躍下樹去,點了那兩人的穴,才回來接紫菀。
二人小心翼翼地繞開去,紫菀悄聲問道,“你...莫不是把那兩人殺了?”
阮晨聞言,淡然一笑道:“在你想象中我竟那般狠毒?”
紫菀忙搖頭,“不是不是,他們無故要取咱們的性命,有害人之心,便是死不足惜。我...我只是問問...”
“在這種情況下,趕盡殺絕往往會叫人起疑,反而招致禍根。如今咱們勢單力薄,又處在這般風聲鶴唳的時期,還是萬事小心,不要打草驚蛇的好。”
紫菀聽了他的話,便不再言語,默默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步子,哽咽著開口道:“對不住。”
阮晨詫異不已,“為何要跟我道歉?”
“今日之事,其實該是因我而起,我若自己獨自出門尋茹月,便不會牽連阮公子至此,”她像個小孩似的吸吸鼻子,委屈道,“其實我該是個災星罷,命格太硬,七歲克死了娘親,十五歲克死了父親和哥哥,茹月失身、出家也有我的緣故,如今又害得阮公子受傷,同我一起被困在這里。我、我大抵就是個不祥之人罷。”
阮晨抿唇不語,看向她的眼神明滅不定,良久才伸出手握住她冰冰涼涼的小手,一邊拉著她繼續朝前走一邊輕聲道:“我從來不信什么命數之說,人的一輩子就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會因為命格異動而改變分毫。況且,天行有常,你經歷的事,都是由萬千因果疊加而成的,不會有人應該為世間發生的事情懺悔、負責。你并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