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卻又把陳朗問住了,人人皆有失去理智的時候,就像誅九族的死罪人人都知道,可還是有人不停地犯,莫說色令智昏,那夏邇向來是繁庶之地,有什么奇珍異寶也并不稀奇,倘若真的是稀世珍寶,莫說是阮符了,就連那閔太傅,可能都不一定會忍得住。
這時萬橋卻發話了,他素來話語不多,但一開口,必然就能找出問題所在,“歷來屬國朝賀儀式結束后,貢品都發往戶部倉部由主事記檔,倉部由專人掌管,而大少爺原職為戶部巡官,即便是后來代侍郎一職,拿不到文書和腰牌,也是進不得倉部半步的。所以,即便是大少爺膽大包天,在倉部門前也只是有心無力?!?/p>
陳朗認真的想了一想,點頭稱是:“倉部存有各地賦稅、俸餉,地位極其重要,莫說是閑人,哪怕只蒼蠅,也決然飛不進去。”
“閔恪就是倉部的主事,你們忘了么?”阮晨微微抬頭,眸中的神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也顯得十分躍動、
“這...難道是閔恪唆使大少爺去偷拿貢品,由他從旁協助,再到最后關頭反咬一口?”陳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有道理,便接著道:“整件事情應該就是由平泉王一手策劃,是他授意閔恪引大少爺去倉部,接著再將偷贓的罪名反扣在大少爺身上!”
萬橋皺著眉,顯然覺得陳朗的推測太過簡單,便道:“這樣的策劃應該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和精力的,但上個月月初原戶部侍郎李元起突發中風,卻是毫無預兆的,也正是因為如此,阮相才推舉大少爺代侍郎一職,這一切發生的十分突然,平泉王和閔恪又是怎么未卜先知,提前部署,打通一切關節的呢?”
陳朗再次被噎住,幾次欲言又止,卻只能對著萬橋瞪眼睛。
阮晨見狀,不可置否的笑了一笑,轉過頭對身側的杏兒問道:“一個月前,平泉王在做什么?”
杏兒原本正聽得入神,此時阮晨一問,她卻愣住,思索了好一會才道:“上個月的今日,正是我去濰城仁濟堂見平泉王的日子,當時他被派遣到渝州修建內河漕運,卻又繞了小道去濰城,要我注意阮公子的起居,畫出官邸的布局圖...嗯,好像就是這些了?!?/p>
阮晨聽后,用樹枝在地上做了三個不同的標記,指著那些標記道:“那么也就是說,一個月前平泉王身在濰城,夏邇來使剛剛抵達上京,而原戶部侍郎李元起突發中風,阮符代戶部侍郎一職,這三件事情幾乎是同時發生的,若說三者毫無關系自然難以使人信服,萬橋說的有一定道理,李元起的中風之癥來得毫無征兆,平泉王不可能未卜先知。況且他所在濰城與上京有千里之遙,即便是消息傳出,快馬加鞭也要近七天才能趕到。而從夏邇來使踏入皇城到阮符出事,這之間只隔了不到三天,因而平泉王在此事中應該牽連不大?!?/p>
說完,他將第一個代表平泉王的標記劃掉,又將大大的“閔”字圈了起來:“再說閔恪,他雖為倉部主事,但他年紀太小,閱歷不夠,經驗不足,做事也常有莽撞,這樣周密的計劃不會是他一人想出來的?!?/p>
“陳朗,萬橋,你們認為,想出這計劃的人會是誰?”
陳朗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喃喃道:“思維縝密,做事嚴謹,這世上除了少爺還會有誰?”
杏兒聽到忍不住掩嘴笑了一笑,打趣道:“都到這關頭了,還有心思拍馬屁啊。”
陳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半晌道:“可是除了少爺,能根據復雜局勢做出最為周全的計劃,似乎就只有三少爺了...可是三少爺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啊...”
“古玉藏拙,能夠隱忍而后發的人也不容小覷,”阮晨搖搖頭道,“我猜,這一切事情的主使者,應該是六皇子蘇景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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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蕊養傷的這段日子里,紫菀也一直呆在府里,落玉等人倒是沒有再來打擾她,就連一向最愛鬧騰的臨王殿下,也早已跑得沒影,十天半個月也未曾回府一趟。
聽迎夏說,臨王是奉旨去了莫華城,為國主取一把稀世的七弦琴。
說來頗為驚奇,夏邇占盡地利,物產豐富,兵力匱乏,然而這夏邇的國主卻是個大雅之人,朝政軍務尚且繁理不清,對這琴棋書畫卻十分癡迷,國主自小天賦驚人,又勤謹刻苦,如今雖才至不惑之年,卻已有傳世詩篇數百,畫作無數,宮中樂師更是比宮人還要多。
因而夏邇宮城中常有靡靡之音,卻并非國主荒淫無道,而是愛樂成癡,只是,堂堂一國之主不在其位謀其政,反而有這樣一個風雅之至的愛好,對于整個國家來說,不知是福是禍。
就在臨王出城這段時日以來,桃蕊身子恢復的很快,已經可以在庭院中舞一舞劍法了,紫菀想起自己從前跟著司以默培養功底的日子,不由得心下一動,便叫迎夏買來一把小巧易攜的匕首,想要跟著桃蕊繼續學一些防身的功夫。
紫菀小時候活潑愛鬧,跟著三哥四姐到處游玩闖蕩,身子骨還算不錯,身手也比較靈活敏捷,但爹爹教訓她要有女孩子的樣子,沒讓她跟著許師傅學武,只讓司以默寸步不離地保護她。
然而自從落云山大火之后,紫菀這一路跌跌撞撞經歷了不少事情,先是乞丐地痞劫車,使得茹月被害,后來又遇上眉山刺殺,面對周蕓衣的暗算,她也只敢智取不能硬闖,甚至于最后對于黑衣人的脅迫也是束手無策。
茹月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那時她就告訴自己,慕紫菀,你真是軟弱無能,要不是因為你這樣沒用,茹月就不會出事。司以默和茹月,一直是她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兩個人。她多少次地想過,倘若自己還有一點用處,就不至于像個累贅一樣,害了這么多人。
而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先學會保護自己,這樣才不至于拖累他人。
多日的交流已然形成了幾分默契,桃蕊如今已經不用在她手上寫字,只要做幾個手勢,紫菀大概就能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
紫菀站在院子中,桃蕊正背對著她,一旁的迎夏口中剛喊了一聲,桃蕊迅疾拔出別在腰間的烏木刀鞘,轉身握住紫菀左肩,屈膝踢向紫菀腹部,同時一個猛地斜刺,刀鞘尖頭正對準紫菀心上一寸。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只像是一瞬間完成的,看得紫菀目瞪口呆。
桃蕊松開她,配合唇語做了幾個手勢,讓紫菀重復一下剛才的動作,同時一定要注意動作的流暢與迅速。
然而不過幾個步驟,做起來遠沒有想象的輕松,好在紫菀不怕吃苦,硬是練了數十遍,才終于摸出門道來。
桃蕊告訴紫菀,手持匕首的人,一要有高度的警覺性,而要身手靈活,無論是長刺、斜刺,還是橫割,都要注重下手的目標部位,如同腹部、脖頸、心肺這些地方,一刺即中,才能反手壓住對方。
紫菀心領神會,口中叨叨的念了幾遍要訣,又跟著桃蕊練習了好幾次,直到動作已經可以一氣呵成,才終于舒了一口氣,將匕首入鞘,揉揉酸痛的手腕坐下身來。
迎夏方才一直看得興致勃勃的,此時便對桃蕊贊賞道:“桃蕊姑娘真是厲害,奴婢覺得就是公主府的護衛,也未必是姑娘的對手呢?!?/p>
桃蕊抿了口茶,沒有任何表示,面容如冰雪般凌冽,渾身都透著一種清冷的氣息。
紫菀拿絹帕拭了把汗,轉頭對迎夏道:“折騰了一上午,感覺腹中空空,已經餓得快沒力氣了呢。”
話音未落,門口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慕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嘗嘗我做的粑糖糕罷。”
小嵐身著云雁細錦衣,笑意清淺,旁邊跟著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手中正提著一只紅木漆盒。
迎夏連忙向她行禮,手中接過那只紅木漆盒,有些猶豫的看向紫菀。
紫菀只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便道:“夫人懷著身孕,還是先坐下歇一會罷?!?/p>
小嵐一邊道謝一邊點頭坐下,動作細致輕柔,看來對自己的胎兒很是呵護。
之前的種種,紫菀其實也不愿計較,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卷入臨王和他的姬妾之間,才對她們冷言相向,既然誤會消釋,她也不會再僵持下去。況且經過這幾次的接觸,她發現小嵐這個女子有著非一般的聰慧沉穩,心中對她也很是賞識。
小嵐帶來的丫鬟走上前來打開漆盒,端出一只蓮花形狀的青瓷小碟,當中盛著幾塊雪白糖糕,通體剔透,上面撒有芝麻,聞起來香氣裊裊,簡直勾人心脾。
那丫鬟笑道:“這粑糖糕是咱們夏邇特有的吃食,取糯米、桂糖、芝麻做成,軟糯香甜,很是得人歡喜呢。這是主子親自下廚做的,慕姑娘就嘗嘗罷?!?/p>
紫菀點點頭,拿起一小塊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還帶著芝麻的清香,她嘗過后立馬向小嵐贊賞道:“你的手藝真的很好呢,像我就只能做個蓮子羹,味道還欠缺得很。”
小嵐笑著搖搖頭:“慕姑娘謬贊了,若是你喜歡,我還可以再做。”
“不用了不用了,”紫菀連忙擺手,“今日嘗過這粑糖糕,我已經很知足了,不敢再勞煩你了,不然就算你肯下廚,你腹中的胎兒也不依呢?!?/p>
小嵐聞言,露出一抹溫柔又憧憬的笑意來,她輕輕撫著隆起的肚子,柔聲道:“如今已有了九個月了,若是按大夫估計的算,下個月的今天,孩子就要出生了?!?/p>
紫菀一聽,眼中驚喜萬分,忙道:“我也很喜歡小孩子呢,等他出生,我可是要做姨娘的。”
“好啊?!毙刮⑽⑿α?,紫菀心中一暖,頓覺親切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