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軟紅,游絲香榭,還只是暮云四合的時刻,這里卻已經燈燭齊燃,一片繁盛。嬌聲軟語從樓中傳來,伴隨著拖長了尾調的輕柔歌聲,聲音婉轉,直聽得過往行人都自心底的一片酥麻,有些躍動的竊喜。
香肩半露,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倚在門口招徠客人,眼波流轉,笑意輕浮,紫菀望了一眼這座在平都鼎鼎大名的溫柔鄉,只覺得一股股怒火正從心底噌噌地往上冒,小嵐還在府里為孩子受盡煎熬,而臨王身為父親,卻只顧自己在這里飲酒作樂,身邊或許還依偎著不知多少溫香軟玉!
她沉著臉,拔腿就往樓里走去,那守在大門處的老鴇立馬就湊上前來,面上雖然還笑著,聲音卻帶了幾分不由分說的狠厲:“這位姑娘,咱們映月樓,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桃蕊緊隨在紫菀身后,一見那老鴇揚手的姿勢,長劍出鞘,二話不說就擋在了紫菀面前,沉靜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那老鴇,氣勢上更顯出幾分壓迫來。
老鴇面色一變,正想說話,紫菀卻安撫似的拍了拍桃蕊握劍的手腕,轉頭對老鴇道:“我是奉嬋玉公主的命令,來找臨王殿下,你最好快些帶我去,若耽誤了國后的事情,拿你是問!”
“這......”紫菀故意露出個兇狠的目光來,配上方才那一番半是命令半是威脅的話語,嚇得那老鴇哆嗦了一下,顫著聲音道,“是是是,我、我這就帶姑娘去找殿下......”
話畢迅速轉身,老鴇又用眼神示意剛趕過來的打手退下,戰戰兢兢地走在前面,桃蕊的長劍還沒收起來,她不茍言笑,一路上護在紫菀身后,冷冷的環顧著四周,這里三人的氣場實在太奇怪,桃蕊那種鎮定的眼神又跟要剜人似的,所以大廳里的鶯鶯燕燕都很識趣的扶了爛醉的公子哥往角落里走去,那些龜公十分忌憚桃蕊手上的劍,也是怯弱地縮著身子,一步也不敢上前來。
老鴇帶著紫菀徑直上了梨木樓梯,在二樓轉角處的一間房前停了下來,房中傳來泠泠琴音,婉轉空靈,煞是好聽。那老鴇對著紫菀躬身道:“臨王殿下正在房里聽枕月姑娘撫琴......”
小嵐如今正痛不欲生,他倒在這里幽會佳人?!
紫菀怒火中燒,不等那老鴇說完就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剛氣勢洶洶地繞過一扇翡翠屏風,便看見臨王一身玄青衣衫,正愜意地坐在桌邊,雙目微闔,似乎正在欣賞著美妙的琴聲,表情很是悠然陶醉。
紫菀冷冷地看著他,卻不說話,那個撫琴的女子看到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了進來,只愣了一下便停了下來,琴聲戛然而止,臨王終于察覺出不對勁,剛一睜開眼,便望見紫菀正怒火中燒地站在自己面前。
“小紫菀...你怎么會......”
不等他說完,紫菀就倏地拿起桌邊一只白釉茶杯狠狠擲到地上,霎時碎瓷四濺,一片嘩啦之聲。臨王整個人怔住了,十分不解地看向紫菀。
紫菀一直是個很和氣的人,基本上沒有怎么發過脾氣,可是這一次,她的臉色卻十分陰郁,目光也像是要吃人似的,她就這樣定定地盯著臨王,半晌才開口道:“殿下只顧自己風花雪月,倒是忘記了還有人在府中為你受盡煎熬!我原本還以為殿下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如今看來,竟是我看錯了你!”
臨王聽出紫菀話語中的譏諷與憤然,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輕聲斥道:“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殿下耳中聽著這靡靡之音,心中可還會記得你的妻兒?”紫菀十分失望的瞧了臨王一眼,搖頭道,“可憐小嵐與孩子現在還生死未卜,殿下這個當爹的卻絲毫不把他們放在心上。”
這一下臨王終于明白了,緊接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幾分詫異幾分驚喜地道:“你是說,小嵐生了?”
見他激動的神色,紫菀卻很不領情,兀自轉身就要離開,臨王卻緊緊跟了上來,一邊走過去拉紫菀一邊對她道:“具體的事情我后面再跟你解釋,現在先回府!”
紫菀側身避開臨王伸過來的手,冷著臉自己上了馬車,臨王見她頗為生氣的樣子,有些苦惱的嘆了一口氣,又從何謹言手里接過韁繩,一個利落的翻身上馬,便打頭往城南府邸的方向縱馬奔去。
這樣一來一回折騰了將近一個半時辰,等到紫菀和臨王都回到素荷居時,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小嵐的住處幾乎是燈火通明,有很多人都守在門口,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著。
箐箐一發現臨王和紫菀的身影,便兩三步跑過來,一張小臉滿是焦慮的神色:“王爺、慕姐姐,你們怎么才回來呀,穩婆說小嵐姐姐的情況很糟糕,孩子一直生出不來,怎么辦啊?”
紫菀一聽,心中咯噔一聲,霎時就緊張起來,正想問問箐箐還有沒有別的穩婆,這時小嵐的貼身小丫鬟卻急匆匆跑了出來,一看見臨王的身影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再抬起頭來竟然是滿臉的淚痕,說話間已然帶了濃重的哭腔:“王爺!主子她痛暈過去了,完全失去知覺了!還請王爺救救我家主子啊!”
正說著就砰砰磕了兩個頭,紫菀見到這樣的局面,一顆心都揪了起來,腦子里也是一團亂麻,十分的手足無措,而臨王卻出乎意料地沉吟一聲,拔腿就往小嵐的屋子走。
一旁的何謹言嚇得魂飛魄散,一個飛撲就抱住了臨王的左腿,急得大嚷:“王爺!王爺您可不能去那種地方啊!”
紫菀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這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說法,男子若見到婦人生產,不出三年便會遭遇血光之災,然而現如今這種緊急關頭,倒是連什么規矩也顧不上了。
臨王面色沉重,望向何謹言的眼神竟是出奇的帶了幾分戾氣,他只壓低聲音說了句“放手。”整個人就頭也不回地往小屋走去,何謹言被臨王拖拽著在地上幾乎滾了一圈,卻說什么也不肯松手,紫菀見狀只好上前對何謹言道:“情勢危急,殿下也是迫不得已,規矩再重要,能抵得上兩條人命嗎?你先松手,我和殿下進去看看,只看一眼就好。”
好說歹說,何謹言終于松開了手,臨王卻沒有看他一眼,徑直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紫菀緊隨其后,還很細心地將房門關好,以免涼風入侵,小嵐這會兒身子最是虛弱,很容易受風寒。
不過這屋子里架了好幾個爐子,炭火燒得正旺,整間屋子猶如暖春一般,不一會兒便叫人額頭沁汗,屋里有著極重的血腥味,來來往往端著熱水、白巾的丫鬟在看到臨王的一剎那幾乎嚇得要把東西扔出去,那個穩婆更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臨王面色很是不善,把面前這些人統統無視掉,紫菀只好用眼神示意她們安靜,跟著臨王繞過層層帷帳,來到了小嵐的床榻前。
好像只是一月未見,小嵐儼然已經變了模樣,全身浮腫,臉色蒼白,一頭青絲凌亂地散在枕上,幾乎都要被汗水濡濕。
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溫和卻不失鋒芒的小嵐嗎?為什么之前還一臉幸福滿足的女子,如今卻這樣痛苦地躺在床榻上,知覺全無,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