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朝夕晨暮之間,千里之外的暮陵城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原本隸屬于阮監軍部下的親衛隊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作為送葬隊伍,護送棺槨回上京,而另一部分,則被收歸于南奚援軍之中。
近幾日來,余清力挽狂瀾,奮力收攏南夏合軍的軍心,原本眼看著局勢大好,然而就在這緊要關頭,僅剩二十余人的親衛隊中,卻有一名士兵撕破偽裝,以南奚三皇子的身份挑劍而起,率領著親衛隊,以為阮監軍討公道為由包圍了余清所在的中央軍帳。自此一呼百應,南奚眾將士紛紛調轉視線,將手里的長矛刀槍對準了同行的夏邇士兵,憤怒的情緒如大火燎原,短短兩天內就使得南夏合軍矛盾激化,南境的戰事暫時被擱置一邊,本土將士與援軍都開始自相殘殺,在千丈原上打得不可開交。
這一消息傳回平都,已經是南夏軍隊混戰開始的五天之后,傳遞情報的士兵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駿馬,最終才抵達平都,一時間朝野上下皆是震動,人心惶惶,無所適從。
然而就在人人不知所措的時候,西北邊關又傳來更加令人絕望的噩耗,南奚朝廷證實了三皇子的身份,并以夏邇蓄意謀害南奚監軍為由,向夏邇下了戰書,不過三日之內,西北邊關已有二十萬南奚軍隊壓境,楚陵江上也多出了數百條戰船,寬闊的江面黑壓壓一片,幾乎看不到流水的蹤跡。
沂軍尚且虎視眈眈,援軍南奚又反目成仇,這無疑使得夏邇陷入了孤立無援,冰火兩重的艱難境地,國難當頭,正是男兒奮勇殺敵的時候,民間自愿應招入伍的成年男子尚且數不勝數,朝廷中卻遍尋不著一個能夠擔當軍隊將領的人。
原本太子奉國主詔令,要護送阮監軍棺槨去上京,如今兩國開戰,阮監軍棺槨被其親衛隊牢牢守住,這一職務也自然不了了之。此時國主便提出封太子為驃騎將軍,率新編十萬士兵去西北邊關抵抗南奚軍隊,然而這一提議還未落實,太子已然搖著頭開始推卸,這位經常宿于映月樓中的太子殿下不顧自己身上還帶有悠悠脂粉香氣,抱著國主的腿哭得涕泗橫流:“父王,兒臣是您的太子,您可不能讓兒臣去送死啊!”
國主氣得臉色鐵青,一腳踹開哭號著的太子,怒叱道:“放肆!莫以為你是太子,就可以無法無天,瞧瞧你整日都和些什么人廝混在一起!哪里還有一點太子的樣子!”
話畢,國主看了看一旁低垂著頭的臨王,聲音稍稍一緩:“你四弟從前糊涂,如今也已改過,還有你長姊嬋玉,這陣子若不是他們二人幫著朕,夏邇早就沒了!哪里還輪得到你這個太子來擺威風!”
太子見國主聲色俱厲,連忙磕頭如搗蒜,嘴里喊著:“是、是,都怪兒臣不懂事!”
然而喊到一半,眼珠一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驚喜的大叫起來:“父王,四弟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不如就派他去擊退南奚敵軍罷!”
臨王聽得這一番話,只是驚詫,然而就在這時,平日里早看臨王不順眼的其他皇子紛紛附和了起來,一聲高過一聲,看那激動的神色,就像是他們自己要上戰場一樣。
“就是就是!太子說的是!四哥這樣厲害,一定會打勝仗!”
“六弟說的是!四弟原先在春狩大典上表現出眾,騎射功夫亦是精湛!他.......”
眾人七嘴八舌,正吵得不可開交,國主已經勃然大怒:
“夠了!”
素來愛好儒雅之風的夏邇國主面容陰沉,丹鳳眼中鋒利無限,他看著他的親生兒子們在自己面前暴露出貪生怕死的懦弱性子,也看著素日兄友弟恭的局面在這一刻完全崩塌,心中只覺得絕望至極,無情多在帝王家,居然...居然被那個丫頭一語中的,這就是皇家,這就是皇家的骨肉親情啊!居然涼薄至此!
國主閉著眼睛搖頭哀嘆,半晌才睜了開來,他望著大殿里靜立不語的臨王,眼中隱隱有光澤閃過,然而只是一瞬,國主的面容又恢復了沉靜,他開口,聲音中不減的是帝王的威嚴:“從今日起,平都城的守衛軍以及皇廷的禁軍,全數交給臨王掌管,朕會在下朝后授予他虎符——”
不惑之年的夏邇國主微微抬頭,目光沉沉,越過大殿門口,投向門外那一方逼仄的天空,以及天空下各個宮殿沒有鴟吻的檐角,夏邇稱臣,取鴟吻、降身份,原以為委曲是為求全,卻不想步步退讓更使得南奚獸性大發,貪婪無妄!
即便夏邇有錯在先,也不抵南奚出爾反爾、拔劍相向!
也罷,如今到了這般境地,兩國之間邦交禮儀不復存在,便以河山為賭注,來博他個日出月落罷!
早朝已近尾聲,國主屏息凝望著冉冉紅日,那渴望掙脫的眼神,像是埋藏著臣服已久的反抗,他沉吟一聲,一字一頓道:“朕、要、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