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菀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囚帳,見到這樣可怖的場面。
僅僅只是三天未見,臨王的情況卻比之前更加糟糕,彼時的他或許虛弱無力,但好歹還有一息尚存,然而如今,他卻這樣了無生氣地躺在這里,胸前包裹著的白布早已被鮮血浸濕,腳腕處被挑開兩條寸余長的口子,汩汩地淌著他身體里最后存余的血液。
怎么回事?
不過三天而已,為什么...他會變成這樣?
紫菀猛地一扭頭,目光接近于仇視,像是要焚毀一切一樣,緊盯著一言不發的蘇景宸。
她是在要一個解釋,要一個為何他不肯放過夏侯念曦的解釋。
蘇景宸心中微微泛酸,他知道她的誤解與憤怒,卻不能說出任何一句話,來打消她的疑慮,來挽救他們二人早已瀕臨破碎的關系。
前塵后果,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無論他怎樣阻攔,最終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造就了今日這般局面。
明明......并非要置他于死地的......
蘇景宸忽然仰頭,控制著眼角的余光不去看紫菀眼眸中燃燒的怒火與深深的失望,他壓抑住心中的酸澀脹痛,盡量放平了聲音,道:“你若還有什么話,就同他好好說一說,他已經...撐不了太長時間了......”
話畢,便決然走出帳門,再也沒有回望一眼,蘇景裕兩頭都擔心不已,猶豫了好一陣子才對紫菀道:“其實這并非是二哥的錯.......”
然而,說到一半就被紫菀打住,她伸出手去捧了臨王的臉龐,頭也不回地道:“三殿下出去罷,我要同念曦說會兒話。”
她說這句話的神情,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冰冷至極,比起桃蕊對于他人的淡漠,更像是對于周圍一切事物的厭棄,如同一塊堅冰,再也沒有什么可以融化她。
蘇景裕心中涌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看紫菀不動聲色的樣子,只得長嘆一口氣,頹然地走開。
偌大的囚帳很快變得空蕩起來,再沒有任何嘈雜的聲響,寂靜得仿佛世間只剩下紫菀和臨王兩個人。
臨王費力地睜開眼睛,原本就十分狹長的鳳目在此時幾乎化作了一條線,若放在從前,紫菀或許還會笑話一番,與他拌個嘴,然而如今,她連悲痛都來不及,又怎又心思回想從前,強顏歡笑?
“小...紫菀......”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聽不出來,極度的沙啞,像只有氣流呼出,仿佛聲腔都已經破碎,拼拼湊湊,再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紫菀沉默不語地守在他身側,不發一語,卻只是掉淚。
成珠成串的淚水,撲簌簌地從黯淡的眸子中掉出來,她已經連一聲嗚咽都發不出來,然而正是這種死寂一般的悲慟,卻比任何哭嚎都更能讓人感受到心絞一般的疼痛。
她不住地點著頭,是在代替帶著哭腔的回答。
我在,我就在這里。
她握著他漸趨冰涼的手,默默無聲地說。
“...我原本...一直奢望...奢望著你能與我一同......去看一看那些峰巒毓秀......明澈山水...可...可我沒用......不能再與你......”
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已經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最末的幾個字,怎樣也說不出口,只好萬般無奈地放棄。
好幾次想要抬起雙手,撫一撫紫菀的面頰,這樣簡單的動作,如今對他而言,卻已經如同登天一樣艱難。紫菀有些看懂他的意圖,便俯下身子,將自己冰涼的臉頰輕輕地蹭上他染血的雙手,她握著他的手,一寸寸撫過自己的面龐,啞著嗓子道:“就算我長得沒有你的夫人們好看......你也要記得我的模樣......不要輕易忘掉......否則,我絕不會原諒你......”
臨王聽見紫菀的話語,面上竟漸漸浮上一抹極淡的笑容來,嘴角微微彎了一些,極費力地道:“沒有夫人......”
他這一句說得很輕淺,紫菀聽不清,只得湊得更近些,聽見他發出來的幾個破碎的氣音。
“只有你...喜歡......沒有旁人......”
紫菀心中猛地一顫,淚水傾瀉得更急了些,如同瀑布一樣淋漓,又像泉眼一樣無止盡。
他的人生,原本就該肆意灑脫,即便不是出于善意娶了小嵐她們,哪怕他真正縱情于萬花叢中,也比如今受她束縛,被她連累,以至于在這里送命要好上太多。
為什么...是我?
從來的溫情守候,我都視若無睹;從來的表白心跡,我都只當說笑;你一次次為我安排了最為安全的退路,我卻任性妄為地重返你的身邊,將你拉進另一個更大的深淵......
這樣的我,憑什么值得你一顆真心?
我又怎能...擔得起你一句“此心無瑕”?!
仿佛是看出了紫菀的自責與難過,臨王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代替那滿腹話語的,是一口接著一口吐出來的血,他身體里的,最后一點血。
紫菀慌亂地扯了自己的衣袖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污,不住地輕拍著他的脊背,企盼他能好受一些。
臨王翻身倒過來,身子卻像是沒有力氣,軟飄飄地落入紫菀懷里。
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逐漸失去知覺,即便紫菀一直在搓著自己的雙手,他卻感受不到一丁點暖意。鋪天蓋地的寒冷包圍了他,濃濃的倦意襲來,逼迫他閉上眼睛,忘掉眼前的心上的人,拋卻前塵舊事,進入一場永遠不會蘇醒的昏睡中去。
不能睡......小紫菀還在這里......我不能睡......
她說過,如果我帶她逃離......她就嫁給我......
這一生這樣短暫,得不到自由,就要永遠被束縛么......
求你......我不能死......讓我...再陪伴她一段時間......
我們說好的山水...塞北、西域、海洋......我想去看一看......和她一起......
不要...讓我死......
記憶里,最后一束光芒消失了,剎那間映照著一張滿是淚痕的臉,驚慌失措的樣子,好像在喚著什么人......
她...是誰?
所有沉重往昔都在這一刻灰飛煙滅,就連最后留在視線里的面容,也已經模糊得辨認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