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人流涌過教學樓前的廣場，林溯攥著書包帶，在臺階下叫住了正要轉身的江譯。
“江譯，等一下。”她聲音不高，卻足夠讓他停下腳步。
江譯轉過身，夕陽在他肩頭鍍了層暖光，眼神里帶著幾分意料之中的平靜。
“我想了很久，”林溯避開他的目光，望著地面上交錯的影子，“當年的事已經過去太久了，真的沒必要一直記著。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多好的人，實在受不住你這么實心實意地對我好?！?/p>
她頓了頓，指尖微微收緊：“我已經跟沈硯舟保持距離了，現在這樣就挺好。如果再接著接受你的好，只會越來越奇怪。所以……別再這樣了，好嗎？”
江譯聽完，沉默幾秒，忽然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聽不出情緒，卻讓林溯莫名松了口氣。
他心里卻清明得很——林溯其實已經有了輕微的變化。放在以前，這樣直白又帶著拒絕意味的話，她是萬萬不敢輕易說出口的。他太了解她骨子里的柔軟，總怕自己的話會不經意間刺傷對方?？涩F在，她能坦然說出這些，哪怕帶著疏離，也足夠讓他覺得欣慰。
“好?！彼饝酶纱?，目光落在她緊繃的側臉，“我知道了。”
其實他早想過默默付出就好，可每次遞過去的熱飲，她總會第二天“恰好”帶一份同款給他；放在她桌洞里的筆記，總會被原封不動地退回，附上一句“謝謝，我自己整理過了”。
他看得出來她的堅持。學過的心理學知識在腦海里閃過，他太清楚物極必反的道理，過度的靠近只會把她推得更遠。
“那我先走了?！绷炙菡f完，幾乎是立刻轉身，融進了放學的人潮里，背影透著點倉促的決絕。
江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緩緩收回目光。晚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眼底最后一點溫度，終于隨著夕陽沉了下去。
天色擦黑時，林溯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老舊街道的路燈忽明忽暗，光暈里浮著飛蟲，她攥緊書包帶加快腳步，總覺得背后有視線跟著。
突然，幾聲輕佻的口哨劃破寂靜。
“喲，這不是林溯嗎？”
林溯渾身一僵，頭皮瞬間發麻。她幾乎是本能地拔腿就跑，沒跑出幾步，胳膊就被人粗暴地拽住。
“跑什么？”三個染著黃毛的混混圍上來，為首的斜著眼上下打量她，“這幾天沒見沈硯舟那小子，原來心思全花你身上了？”
另一個混混嗤笑道：“不是說你腦子有病嗎？病成這樣還能勾搭上沈硯舟，本事不小啊?！?/p>
污言穢語像針一樣扎過來，林溯嚇得臉色發白，卻強裝鎮定：“你們想干什么？”
“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為首的混混笑得不懷好意，一步步朝她逼近，“那先陪哥幾個樂呵樂呵？”
林溯心臟狂跳，急中生智抓起沉甸甸的書包，狠狠砸向離得最近的人。趁著對方吃痛彎腰的瞬間，她轉身往旁邊的窄巷沖去。
“操！給我追！”
身后傳來氣急敗壞的咒罵，腳步聲密密麻麻追了上來。林溯熟悉這片的小路，可她本就瘦弱，跑沒多遠就喘得肺疼，雙腿像灌了鉛。在一個死胡同口，她被幾人堵得嚴嚴實實。
“跑啊，怎么不跑了？”為首的混混獰笑著逼近，伸手就要抓她的衣領，“長得倒是有幾分姿色，不知道在沈硯舟心里值幾個錢？”
“救命！”林溯尖叫著后退，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
一只臟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個混混不耐煩地甩了她一巴掌：“吵死了！”
林溯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她迷迷糊糊有知覺時，只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外套已經被扯掉扔在地上。為首的混混正獰笑著解她的校服紐扣，嘴里還不干不凈地念叨：“沈硯舟的女人……今天就讓哥幾個嘗嘗鮮……”
“砰——”
一聲悶響，那只骯臟的手突然僵住，下一秒，混混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出去，重重撞在墻上。
沈硯舟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口，周身的戾氣幾乎凝成實質。他沒說話，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一腳踹開想上前的另一個混混，拳頭帶著風聲砸下去。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剩下的人想跑，卻被他像拎小雞一樣拽回來，每一拳都帶著狠勁，專往疼處招呼。不過幾分鐘，三個混混已經蜷縮在地上哼哼唧唧，沒一個能站起來。
沈硯舟喘著氣，額角的青筋還在跳。他轉身看向癱在地上的林溯，她校服領口敞開著，臉上還留著巴掌印，昏迷中眉頭緊緊皺著，像只受驚的小貓。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裹住她，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抱起她的瞬間，指腹觸到她冰涼的皮膚，沈硯舟眼底的戾氣又翻涌上來，踹向地上某個還在呻吟的混混：“滾。”
沈硯舟抱著林溯走出窄巷時，晚風卷著寒意撲在臉上，他才稍稍壓下眼底的暴戾。懷里的人很輕，呼吸微弱得像隨時會斷，他忍不住收緊手臂，腳步快得幾乎帶起風。
路過巷口那盞忽明忽暗的路燈時，林溯睫毛顫了顫，發出一聲細碎的嗚咽。沈硯舟立刻停住腳步，低頭看她，月光落在她紅腫的側臉，那道清晰的巴掌印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緊。
他沒往林溯家的方向走，而是抱著她拐進另一條胡同，聲控燈跟著沈硯舟的腳步同時亮，暖黃的光流瀉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他摸出鑰匙熟練的打開了門。
門被輕輕帶上的瞬間，林溯突然猛地睜開眼，呼吸急促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喉嚨里溢出破碎的哭喊：“別過來……別碰我……”
沈硯舟剛把她放在沙發上，聞言立刻按住她亂揮的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耐心：“林溯，已經安全了。”
她瞳孔渙散了幾秒，才慢慢聚焦在他臉上。暖黃的燈光落在沈硯舟緊繃的眉骨上，他眼底的戾氣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沉郁的擔憂。林溯看著他，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緊繃的身體軟下來，眼淚毫無預兆地砸在沙發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為什么……”她哽咽著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為什么每次都要給你添麻煩？”
沈硯舟剛想說話，就被她帶著哭腔的質問打斷：“這才過去多久啊……我明明想跟你保持距離，不想再連累你……可這次……又變成這樣……”
她低下頭，手指死死攥著沙發套，指節泛白，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背上冰涼一片：“我真的不想的……”
沈硯舟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緊了，鈍鈍地疼。她剛從那樣的恐懼里掙脫出來，醒來第一件事不是后怕，不是哭自己受了委屈，居然是在自責給別人添了麻煩。
他突然想到上次在學校，他撞了她兩次還惡語相向，她都只是沉默不語……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意猛地竄上來。
“不麻煩?！彼?，猶豫了半秒，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動作生澀得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別怕，有我在?！?/p>
林溯卻哭得更兇了，像是要把積攢了許久的委屈全倒出來。沈硯舟沒再說話，就那么半蹲在她面前，任由她的眼淚打濕沙發，直到她哭聲漸歇，只剩下抽噎，才遞過去一張紙巾，聲音低?。骸翱迚蛄?？”
她接過紙巾，胡亂擦了擦臉，眼眶紅得像兔子。抬頭時撞見他的目光，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她慌忙低下頭，又開始小聲道歉：“對不起……”
“別道歉了?！鄙虺幹鄞驍嗨?，喉結滾動了兩下，“是我該說對不起。”
林溯愣住了，抬起頭看他。
他卻別開視線，望著窗外漆黑的胡同，聲音輕得像被風吹散：“這次是我連累的你?！?/p>
林溯的睫毛顫得像風中的蝶，水霧蒙住了視線：“怎么會是你……”
沈硯舟指尖抵著膝蓋，聲音比胡同里的晚風還沉：“那些人跟我有過節，上次被我打斷過肋骨，打不過我，就盯著你了。”他抬眼時，眼底泛著紅，“是我沒處理干凈?！?/p>
林溯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那些糾纏的片段突然在腦子里翻涌：天臺上的那句晦氣，天橋上他又將她救下，還有此刻他身上清冽又帶著點煙火氣的味道……原來從她沒跳下去的那一刻起，這些交集就像藤蔓，不知不覺纏在了一起。
如果當時她沒在意他那句“死在這晦氣”是不是就不會有后來這些事？她低頭盯著沙發上的褶皺，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沈硯舟看她眼睫垂得更低，指尖泛白的樣子，就知道她又在往自己身上攬責任。那點自我消耗的模樣像根細刺，扎得他心頭發緊。
沒等林溯理清思緒，腰突然被一股力道圈住。她整個人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鼻尖蹭到他胸前的布料，帶著洗衣液的清香。
“林溯?！鄙虺幹鄣穆曇糍N著她的發頂傳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我不怕你待在我身邊，我只怕你推開我?！?/p>
林溯僵住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忘了掉也忘了擦。這擁抱來得太突然，像暴雨天里闖進窗的陽光，燙得她不知所措。她下意識想掙開，后背卻被箍得更緊，他手臂的力道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
“沈硯舟……”她推他的手抵在他胸口，能清晰地摸到他急促的心跳，像擂鼓一樣。
“別推。”沈硯舟的聲音悶在她發間，帶著點沙啞的懇求，“就一會兒。”
他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咚咚地撞在她手心上，震得她指尖發麻。洗衣液的清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煙火氣，是不同于江譯身上干凈皂角味的氣息，帶著點侵略性，卻奇異地讓人安定。
林溯的掙扎漸漸停了。她能感覺到他環在腰間的手臂在微微發顫，像在克制著什么。這個總是帶著一身刺的少年，此刻卻把臉埋在她發頂，姿態放得低而虔誠。
那些被她強行壓下去的委屈和恐懼，突然借著這個擁抱的溫度冒了上來。巷子里的黑暗、混混的獰笑、臉上的巴掌印……還有此刻胸腔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像被打翻的調料瓶，攪得她眼眶又開始發燙。
“我……”她想說“我還是覺得麻煩”，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細碎的哽咽。
沈硯舟像是被這聲哽咽燙到，手臂收得更緊了些，幾乎要把她揉進骨血里?！拔抑馈！彼吐曊f，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我知道你怕，知道你不想欠人。”
他頓了頓，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后背的布料，動作生澀又小心：“但林溯，人跟人之間，本來就該互相麻煩的。”
林溯愣住了。互相麻煩？她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在她的世界里，麻煩別人就像欠債，總要加倍還回去，不然就坐立難安。
沈硯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補了一句，聲音輕得像嘆息：“讓我欠你點，不行嗎？”
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發頂，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林溯的手指蜷縮起來，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臉頰滑落，砸在他的衣領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這次她沒再躲，也沒再推。只是任由那些積壓了太久的情緒，借著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悄悄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