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先生,要下雨啦!早些回家?!?/p>
天色灰蒙蒙的,愈發(fā)壓著這滿山春色不停,這勢必為山河增添上幾分溫潤。
亦正是農(nóng)忙時節(jié),農(nóng)人們見天色不對,按照祖輩傳下的經(jīng)驗。紛紛加緊把手頭的秧苗插入地里,有農(nóng)人忙中忽見一青衣少年獨自外出,瞧著就是他相熟的人,好心提醒。
那少年微微頷首,笑吟吟示意一下手中的油紙傘:“多謝,張伯辛苦了。今年的秧苗瞧著好,想來夏時的收成應當會不錯?!?/p>
張伯聞言,憨厚笑開:“承先生吉言,這是要去哪?”
“淮敘去了上年家,還未回來。這不接人回家。”這小先生欠身,“張伯也早些回去,免得讓雨打著受涼了?!?/p>
“好,好,溫先生路上小心些。”
“您也是?!?/p>
附近的村民都聽著張伯和少年的對話,樸實的他們用自己的熱情去打招呼。少年認真回應他們的話,一一讓他們早些回去。
青衣少年一人走在鄉(xiāng)中田野間,又是一年春日,這山野間,春花爛漫。
即使是細雨綿延,這個小山村依舊保有溫暖,是少年人所眷戀的暖。她走過早山桃滿枝的花林,連綿的雨水就此下落,伴著風吹下的花瓣,回歸大地。
又見幾戶人家,青衣少年持傘走向其中一戶。敲響那戶人家的門,屋內(nèi)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哪位?”
“在下溫遙清?!?/p>
年輕男子趕緊打開房門,語氣謙和:“是溫先生,抱歉,您趕緊進來吧?!?/p>
溫遙清搖頭表示拒絕,男子身后走出一七歲的男孩。
那孩子咬字也清晰,作揖:“師傅?!?/p>
“我來只是接走淮敘,文博也不必稱我先生,我跟你說了點小事?!睖剡b清微哂,目光卻略帶嚴格落到男孩身上,“淮敘,回去要罰你抄書。”
小少年那玉雪可愛的小臉癱著,非常矜持的點頭。他直接將隨身攜帶的小傘打開,向溫遙清再作揖,自己跑入雨中。
祝上年見怪不怪,恭敬詢問:“先生,您怎讓淮敘叫我明日便去上京?”
“……叫你早去,其中只是我的一些私心。你若愿意聽,早些去也不算壞事?!?/p>
青衣少年可疑的停頓,祝上年雖然奇怪,但不疑有她,還是應下。他表示明天就會走,也希望能早日在上京見到她。
溫遙清一人沿著泥濘的小道,走向開闊的村道。一路少見行人,踏上獨木小橋。溪水潺潺,更是悅耳,她再向前,便是村口。
眼前不是晴日時,貨郎的叫賣聲、相熟的村民一聲招呼,只有一人一馬。玄衣高大的男人牽著一高大漂亮的黑馬,本是沉默屹立村口。遠遠瞧見溫遙清持傘而來,那人毫不猶豫便向她走來。
男人頭戴斗笠,總能不經(jīng)意間露出豐神俊朗的臉,劍眉星目。第一眼見這人,甚至相處久了,都覺著他是個冷峻且不近人情。而那雙星眸以往都是沉穩(wěn)淡漠,此時對上溫遙清,卻含著真摯溫和。
少年揚唇,收傘作揖:“在下溫遙清見過肅親王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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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為何一人來此?”溫遙清落于男人的左手后,二人不緊不慢穿過花林。
肅親王墨凌洲右手牽著馬,隨著溫遙清的步伐在后指引,到她如今的居所。
“原先確實打算多帶些人來,但……”墨凌洲知道她是個聰明人,也沒繼續(xù)多說什么。
“是這樣呀。五日后,在下才準備啟程回京。陛下是怕人跑了不成,讓您都從上京來到曲墨?!?/p>
溫遙清難得調(diào)侃,還是那遠在上京的皇帝墨逾白,年號文璟。雖是君臣關(guān)系,私下兩人關(guān)系不錯。算起來,溫遙清的師傅是墨逾白的老師,當今的帝師顧行燕,溫遙清真要論一聲師兄。而墨凌洲是墨逾白的兄長,兄弟兩也沒有那些所謂齷齪的隔閡。
墨凌洲少有打趣她:“確實,逾白倒是真想親自來曲墨把你綁回去。”
“噗呲,難得殿下會跟在下說笑?!睖剡b清瞧著一副溫潤清雅的樣子,屬實能騙過不少人,“南央的人大概再過三月就會來上京,殿下覺得戰(zhàn)事會再起嗎?”
她看似輕描淡寫的詢問,實則自己心中已有了答案。同樣墨凌洲大概清楚南央國來使,畢竟誰家手里還沒幾個細作潛伏他國呢。
“子桑,可還記得平康帝據(jù)說留下養(yǎng)活五十萬軍馬十年的糧倉嗎?”
溫遙清順手撈起路邊一桃樹下,一只編得歪七扭八的竹籃,背在肩上,“記得,至今毫無下落。難說此事是子虛烏有,但家?guī)熓钱斈甑挠H歷者,但未曾與在下細說?!?/p>
墨凌洲頷首,他接手那竹籃放在馬背上,“南央國兵力較少,整體實力較為低下。戰(zhàn)事再起,唯有和北穹合作,才有一戰(zhàn)之力。前幾年北穹敗于子桑你與云未奚之手,真要再起,子桑覺得什么會是這其中的切入點?!?/p>
云未奚,本名商末,字未奚。是現(xiàn)鎮(zhèn)守蕭國與南央國邊境的守將,蕭國正一品輔國大將軍,云家家主兼云家軍主將。溫遙清的字為子桑,她早就幾年便為自己取好了字,小小年紀跟云商末上戰(zhàn)場。
溫子桑抖落青色葛衣上的桃瓣,莞爾一笑道:“在下是大抵清楚,殿下怕是早就查得明白。那子桑應該更沒什么必要回上京,還請殿下替子桑向陛下告罪。”
“那子桑你還是親自跟陛下辭官,兩年前都沒能成功的事,兩年后又怎么會答應?!?/p>
“真的不給將死之人好好度過余生的機會?!睖刈由o奈輕笑,沒再推拒,這也是早被定下的事,“那間較小的茅草屋就是在下和小徒的住所,今晚就請殿下將就吧?!?/p>
墨凌洲一眼就看出來是溫遙清的茅屋,風格獨特。就幾只竹子劈下圍成的柵欄,只怕風一吹連著院門那半個門一起倒了。這圍起來的小院,她有心思還為自己挖了個小水池,養(yǎng)了幾尾鯉魚。
“無事,我畢竟行伍出身,再艱難的環(huán)境也經(jīng)歷過,這已經(jīng)很好了?!蹦柚薹稣葡聛淼拈T。
“哈哈,殿下覺得無事那就無事,下官就可以無所謂點了。”
一個面無表情的男孩從茅屋后轉(zhuǎn)出來,是溫遙清的小徒弟顧淮敘。溫遙清的抄書懲罰對于常年跟在她身邊的顧淮敘而言,已經(jīng)習慣這樣不痛不癢的。
所以,至于為什么是一個七歲孩子做飯,理由就是溫遙清自己做的飯只能吃。
這一點顧淮敘深有體會,四歲的顧淮敘剛被溫遙清撿到時,還是一個臟兮兮的流浪乞兒。那一年已經(jīng)是南央與蕭國開戰(zhàn)的第二年,一群蕭國的乞兒被騙到溫遙清所將面對的敵國城池內(nèi)。
因為一些事情,那群乞兒就只剩下顧淮敘一人,卻被溫遙清拾回,收做徒弟。再加這樣那樣的原因,顧淮敘就學會做飯,照顧自己“半殘”師傅。
“淮敘,把家里剩下的食材能做干糧的分開,今晚再多做一人的飯?!?/p>
溫遙清朝自家小徒弟揮揮手,她接過墨凌洲手里的韁繩,把馬拴在門欄的木樁上。
顧淮敘見著自家?guī)煾登懊娴哪柚蓿坪跸肫鹆耸裁?,他向墨凌洲行禮,“小民顧淮敘拜見肅親王?!?/p>
“不必多禮,你同你師傅一樣,看似守禮卻一身反骨?!蹦柚逈]讓顧淮敘行禮,更是一針見血指出來。
顧淮敘卻泰然自若直起身,“親王說笑了,師傅是師傅,小民怎么能和同師傅一般。小民去做飯,親王自便。”他便去屋后的土灶做飯去了。
“殿下剛剛那番話就不怕下官同您翻臉嗎?”溫子桑剛將紅泥小爐里頭的木炭點上,將一壺水放在爐上燒著。
墨凌洲自然拉來一把竹椅坐下,坦然說:“子桑你不會,畢竟你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溫子桑對此相當直接了當?shù)烂鳎骸稗o榭,我是不會怎么樣,但在我?guī)煾的强删筒灰粯恿?。這幾日他會來接走淮敘,你要遇到,小心你的錢袋子記得躲著點他。”
“看來顧帝師的俸祿還是老樣子,對了,這個拿著。”墨凌洲拿出一個錦袋,鼓鼓囊囊的,遞給溫遙清,“這是你這半年的俸祿,你要怎么處理這筆銀子?”
溫遙清接過那袋錢,直接打開數(shù)了數(shù),共六十五兩。半年來扣除本該有的俸祿銀子,還加上俸祿里本有的布匹和糧食。
“殿下能否幫下官買一匹馬和一輛馬車?”
她直接取出五兩銀子遞給墨凌洲,墨凌洲也毫不客氣收下。要是墨凌洲不收,溫遙清可是會以各種方法給墨凌洲。她不想欠墨凌洲,墨凌洲也不希望溫遙清為此有過多煩惱。
“這兩日便會讓人送來。對了,顧帝師何時會來?我好躲開帝師,畢竟……”墨凌洲垂眸,不經(jīng)意隔著衣袖抹掉她手上的水珠,“帝師總愛逗人?!?/p>
溫遙清仔細盤算起來:“前段時日收到陛下的傳信,當日我便讓手下的暗衛(wèi)們?nèi)ソo師傅發(fā)信。傳回來的消息是師傅在吳閩之地游歷,快馬加鞭的話,這兩日就會到。”
“正好明日我就得走,雖兩年未見,今夜也難以繼續(xù)許久,下次見便是上京?!蹦柚尬⑽⒁活D,話鋒一轉(zhuǎn),“我來前,得知你派暗閣的人秘密看管刑部監(jiān)牢里的那個人,想做什么?”
“那倒不是想做什么,以防萬一而已。”溫遙清回答的有點漫不經(jīng)心,顯然不打算說實話。
墨凌洲心底了然,怕她早另有安排,也不多問。
溫遙清燙了家里難得成對的茶杯,倒了杯熱水放到靠近墨凌洲的桌上。
“殿下,在下去看看小徒做好飯了沒?!?/p>
“我也隨你一起吧。”
“……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