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寧未帶半點行李,就毅然決然跟著溫遙清離開。她實在不想再用宋家的物件,瞧著就惡心。要不是自身還得靠外衣取暖,別看上京入了春,但外頭還冷著呢。
她少時便見過宋家收財,除去賬面上的鋪子、田產收入。私底下宋家的錢財,大多來自考生。
考生家中有錢的,賄賂還在監考或是要出卷的宋太傅。大批大批的金銀,從宋府后院運。有見錢眼開的家奴趁著不注意私拿,被抓后直接就地斬殺。
容寧親眼見過全過程,回去后大病一月。那時,容寧便決心斷絕與宋府的聯系,不再和這群人皮禽獸為伍。
年紀雖小,已經懂得斂藏自己的本事。她勉力將自己送去科考,是她父親親自送去也是她父親告發,害她受此折辱。
張裕之先前就被告知,多備了一輛馬車借給溫遙清。此刻溫遙清便和容寧同乘一輛馬車,上車前溫遙清也不知和車夫說了什么,坦然上車。
“那容寧你今后,有何打算?”溫遙清撫著手中戒尺道。
容寧一愣,坦白:“等幾年,準備繼續科考。當下便是尋了活計,養活自己。”
溫遙清莞爾一笑,道:“不如我給容寧一個建議,如何?”
“敢問是……”
“早年間,衛太尉很是欣賞你,不過出了那檔事便無了你的消息。前些天,我提過一嘴,太尉很樂意收你為生,你可愿意?”
“這……”容寧大驚,柳暗花明得了這好事?“溫大人此等好事,竟能輪上容寧?您該不是框小民吧?”
“原先容寧你若是過了殿試,太尉便尋你做學生,可偏偏之后了無音訊,此事便只好耽擱。”溫遙清抵著腦袋,哂笑看著容寧,“如今脫離苦海,了無牽掛。且容寧你本就有才,自然可比宋家三房次孫高,何必要嫁人生子?”
溫遙清暗暗冷笑,宋太傅這般食古不化,遲早遭報應。且女子生來便不是為了嫁人生子,那些男子都廢物無用,還當成珍珠捧著。將寶珠蒙塵,視作魚目,才是可惜。
容寧見人眸中誠懇,不似假,“容寧在此謝過大人再造之恩,無以為報,若是來日大人看得上小人,小人自當全力報答。”
“好啦,起來吧。”溫遙清扶起拱手的容寧,“現如今你便好好跟著太尉,衛府早就備好物件。太尉她老人家和善,多跟人家學,這便是當下對本官最好的報答。”
“是。”
溫遙清估算快到衛府,囑咐:“不過容寧,作為過來人我勸你最好將名也改去。否則來日宋府遭禍,你也會被惹上一身腥。所以最好算清所有的瓜葛,盡早了結,莫要叫人留下什么話柄。若有什么需求,盡可以尋太尉與我。”
容寧不解:“為何也要將名一道改了?”名字只是一個稱呼,脫離宋府為何要換名?
“哪吒自刎,剔骨還父削肉還母,生還卻依舊被李靖大罵。神尚且受到所謂血脈親緣的束縛,更何況是常人。”溫遙清笑得諷刺,“不說是哪吒,再說我。輪血脈親緣我還得喚容寧一聲表姐,怕是連容寧也難以想起姬雪瑤這個死人吧。”
容寧恍然,溫遙清這話確實也點醒自己。前些年,溫遙清鬧出來的事。逼得姬丞相趕回族地,溫遙清當場在姬丞相的面,改名換姓,甚至將戶籍換到帝師名下。絲毫不顧及生父顏面,連帶著一個落魄世家的顏面。此番果斷,卻是出自一個小兒的魄力。
“是,不如容寧隨著大人姓?”
溫遙清拒絕,直道:“人言可畏。”
“小民失慮,還請大人見諒。”
察覺到差不多時候,溫遙清也不便多說:“時日還長,今日便好好休整吧。我不便出現,張侍郎會帶你入衛府,寬心。”
“多謝。”
待容寧離去,溫遙清直接癱軟在軟墊上。
溫遙清的身份不好登門拜訪,一是自己師父和衛太尉交情頗深,自己今日要是踏入,保不齊又是一堆彈劾;二是毒又發作了,剛容寧在時,便開始。好在每日出門用胭脂抹去蒼白的臉色,倒是難以察覺異樣。
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是這個時候。溫遙清身上的藥丸只有一粒,反復發作的冷霜得用雙倍的藥壓下,一粒根本不頂用。
她強撐著讓張府的車夫送自己回府,事發突然,原先定好要去戶部一趟只好作罷。
-
溫遙清一下馬車焦急,入自己府內。馮管事聽青原提前傳信,早守在開了門,攙扶著溫遙清入內。
偏偏有人找不痛快,就在溫遙清讓馮管事返還閉門時,有人打上門。
“溫遙清,你個畜牲!直接破門而入,做什么禮!”溫遙清隔著點距離都聽見門外喧鬧,而馮管事則是臉色鐵青,他這才合門,就有人在外辱罵自己主子。
“咳,咳咳咳。”溫遙清覺得喉間血氣翻涌,不自覺咳嗽。
馮管事也管不上門不門的,趕緊將前廳常備的水遞給溫遙清潤潤喉。沒幾下,溫府大門被人破開。
丞相夫人帶著自己家丁仆從,手持棍棒,兇神惡煞闖入。絲毫不為姬丞相考慮,這般惡劣會給姬丞相帶來多少彈劾折子。
溫遙清強撐直起身子,精神頭明顯不好,“夫人如此咒罵,怎么是下官做錯了?”
姬夫人一得知自己父親被詐,加急去找人麻煩,原以為只是打砸一番。出了前幾日心中惡氣,沒想成罪魁禍首竟然回來了。
“孽障!那可是你外祖,你怎可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小輩這般折辱長輩,與禮怎合!”先站在道德制高點,指指點點。
此刻正是人來人往,好些百姓聽見動靜停下腳步,圍觀這少見場面。一品要員夫人破曾為子女的三品官員門,出口半點沒有大家風范,同市井百姓無二的粗魯,當真少見。
“外祖?長輩?夫人莫不是忘了下官非姬氏族譜上的姬雪瑤,而是當朝官員。且下官只是陪同下屬退婚,只是說了幾句實話,便是折辱?宋家嫡長孫做出那般大案,理應凌遲處死都不為過。”溫遙清忍下吐血的沖動,冷笑。
“不說宋家是否牽扯其中,就問夫人一句,可知自家小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連天子都震怒,命下官等人徹查。夫人是覺得,天子天言,如同濁氣一般?”
一時沖動的姬夫人,頓時冷靜下來。牽扯到當今陛下,金口玉言,昭告天下。溫遙清此話一出,無疑就是將整個丞相府架在火上烤。
溫遙清道:“這般人品敗壞的畜牲,張侍郎去退婚,也是情理之中。怎是夫人這般能懂得的。”
姬夫人被戳到痛處,狠狠盯著溫遙清,恨不得刮了。
說起十幾年前的舊事,姬夫人那險些被剝去的誥命。若不是亡故的老夫人橫插一腳,眼前的孽畜早就死了,怎會在此氣她!
“本夫人為人父母,怎會不知。不過溫尚書生來被遺棄的,定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不然怎會孑然一身。”姬夫人干脆直接人身攻擊,“命薄的孤種,受不住貴人氣,也是早逝的命,真是該。”
門外的百姓低聲議論,年紀大的自然是清楚當年姬府發生的事。當時說是被禁言,但架不住人的八卦之心。沒一會就傳開了,沒人去攔著,消息更快傳播。
“下官確實如此命薄,也不留夫人在此地多留,老馮送客。”溫遙清跌跌撞撞伸手去扶手邊的物件,頭也不回要走。
姬夫人還沒說個痛快,就被馮管事攔下。
“我家大人說了,送客。夫人請吧。”馮管事強硬阻攔姬夫人要去拽溫遙清,根本不管眼前人是誰。
“一個小小奴才,也敢攔我!”姬夫人招呼手底下的家丁侍從,一擁而上。
馮管事也不是吃素的,三兩下就將那幾人打退。只是會些拳腳,就覺得能打過守一府的馮管事。
可笑,他年紀大了,也是江湖人士出身,怎會懼這些宵小。誰說他是主子的奴才,他是主子特意請來的護院。
“還請夫人退,今日溫府不待客。”馮管事手持姬府帶來的棍棒,直指姬夫人。
姬夫人審時度勢,見身邊無人,身份也壓不了一個小小的管事。只能強裝一副勉強遷就的樣,要扯幾句壓場子的話,帶著人離開時,又出變故。
“砰!”
馮管事聽見聲響,只見主子半跪在地上,“您無礙吧?”焦急要上前去攙,卻見主子讓他退后,馮管事看到她手中的黑血。心中大駭,要不是被拖住,主子也不會……
姬夫人隔著遠,但也看見血。傳言非假,真是命不久矣。
還沒讓姬夫人回味其中的快感,就被馮管事粗魯趕出去。
“我家主人要不是夫人您拖著,早就吃了藥,就不會咳血!您這般挑釁,是要丞相置于何地。”馮管事將不悅大聲嚷嚷開,“還是您覺得我家主人短命是假,特意來氣我家主人的嗎?這般用心險惡,是要我家主人早逝才肯罷休嗎!”
姬夫人被問得一怔,反應過來,已被逐出外。門外的百姓聽著溫府管事這般憤怒的聲音,其中有些和馮管事都是相熟,知道這家管事是個好人。連好人都氣著了,這丞相夫人可真不會做人。
這些百姓的聲音小,但人也是耳聾。姬夫人心腹趕緊去驅趕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待人都散盡后,上前回復。
“夫人,這人都……”心腹心里苦,先前去找溫大人麻煩,讓老爺知曉,回去好一頓罰。此次夫人間接把人弄病了,這回闖的禍事,也不知要如何辦才好。
姬夫人咬咬牙,她當然知道自己又做蠢事。真是恨意給自己下了降頭,自己夫君那邊可不好說。
“回府!”事到如今,開弓就無回頭箭,無非就是說道幾句。他姬慶竹又能奈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