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的凌晨
免去上朝的溫遙清回府一趟,忙碌一整日,回家休整片刻,就得再回刑部做活。
“師父,你回來了。”顧淮敘打開門,小腦袋上布滿細密的汗水。
在立儲那日后次日,顧行燕帶著顧淮敘悄默默回了上京。返還后,顧行燕暫時沒離開上京,顧淮敘也和云眠卿一起入宮做伴讀。
溫遙清合上門,問:“這幾日和墨昉殿下相處怎么樣?”
“墨昉殿下是個好孩子,但到底還是孩子,一位稚嫩的小大人。”顧淮敘很認真回復,他并不排斥與自己相差不大的孩子。
溫遙清不由笑出聲,道:“淮敘,你與那孩子又有什么差別。在師父這,你還是稚嫩呢。你還不是不能夠獨立,現在的你,還要多學習。”
顧淮敘若有所思,向自己師父拱手告辭。自己跑回去收拾一番,跟著馮管事進宮。
“真是一個鋸嘴葫蘆。”溫遙清看向聲音來源,屋檐下懶散半躺在那,拿著自己的酒葫蘆小酌,是自己師父顧行燕。
“師父說得極是。”溫遙清沒有否認顧行燕對自己的評價,“以往師父您此刻已微醺睡著,怎會在這時喝酒?”
顧行燕打了個酒嗝,慢騰騰撓了撓胡子拉碴的下頜,道:“小葫蘆,為師呢勸你一句,慧極必傷。別老是搞陰謀,偶爾也要弄點陽謀,縱橫交錯,你的計謀鋪太大了,確定收得回來嗎?”
溫遙清打了個哈欠,道:“師父,您不是不操心這些嗎?”
徒弟這種不聽話的,沒以前好管了。顧行燕確實不管這些了,溫遙清的局,有些東西還是他遺留下來的。要真的不管一點,自己未免太不像個好師父了。
“明知故問。”
溫遙清自己的局,顧行燕在其中有多少的含量,她會不清楚?況且清河崔氏那老頭,她會不去探究什么嗎?
“師父,您真的不負責任。”溫遙清微勾唇角,宛如和煦春風般,“從來沒有人能逃離,從我是您徒弟開始。不對。”
顧行燕似鼓勵,似贊賞看著,自己帶大的弟子。
“從明懿帝尚為太子時,您就在估算此時吧。”不得不說,自己這位師父才是等整把局的人。雖不知師父到底不自己上場把控,但掌局的人如今是自己。
“到底是老子的徒弟,就是天生短命。”顧行燕感慨自己老友的能力,也不質疑什么,“墨黎鏡那短命鬼就是窺探過多,你的短命是宿命,解不開的。”
“師父之所以不能親自去,就是墨鶴望阻止。”否則,顧行燕活不到現在,就像他說的,慧極必傷,盛極必衰。
師徒兩心知肚明,都是被操控的命運,欲去斬斷命中的種種不甘。
兩者不同,師父被老友花費代價,存活至今;徒弟命定的短命,必須的英年早逝。
最后的最后,溫遙清要回房前,顧行燕還是做一個師父的責任,給一個忠告。
“徒弟,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死生,命也。”
不甘心,又能怎么著。
溫遙清看著難得眸中清明的師父,繼續醉生夢死去了。
她怎么不知道呢,可是就是不甘心呀,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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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盛今年秋后問斬,郭晉榮一行人則是壓入大理寺審訊。
溫遙清拿到過審轉交的文書,沒法找到完全的尸骨,但這不影響案件判決。案子最后到手是到了張裕之手上,畢竟是溫遙清一人答應了宋太傅,而不是張裕之。
要論兩人審理的案子輕重級別,其實相差不大而已。溫遙清不好毀諾,可不代表張裕之會被限制到。
宋太傅知曉此事,也是氣得半死。當時氣上頭,還忘了還有個張裕之在場。其實那時,宋太傅都錯以為張家姑娘是溫遙清的閨女。
罪該萬死,能來個秋后問斬,已經仁慈了。
至于郭晉榮這幫國之蛀蟲,溫遙清半年前從密部傳來的密報中得知些行跡。后慢慢關注起來,直到自己返京后,他們的行徑愈演愈烈。
墨逾白一早就知道,不過在養肥一群“過年豬”罷了。這些人有一半都是手握重權,幾乎是一個流程貪污。
位高權重者,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利益。墨逾白就是這種人,收回他們權利,皇權更加集中于一人手中。再將那些官位留給自己用得得心應手的人。
可以這么說,這是兩個人刻意為之。但不能蓄意找茬,溫遙清需要一個理由,墨逾白需要一個這把刀的刀尖朝向。
方見越是一個引子,來引導整個司法程序的關注。他的遇見,既是意外也是安排。對方不一定知道,但輔國公這個無權勢的爵位,是誰指示安排的,無非就那兩人而已。
老臣換朝,有些人心態就會不一樣。郭晉榮就是這樣,在明懿帝未立太子前,他就意屬還是皇子的墨凌州為儲君。還私下拉攏顧行燕,要他站在自己這邊。
對方果斷拒絕,不過看在以前交情沒上稟。
為了防止自己被未來儲君嫌惡,表面上還是中立黨。背后為達目的,忍著自己不喜的墨逾白手下做事。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覺得人家會乖乖由自己擺布。
看人家墨凌州長了一副成熟霸主的俊臉,能做一個在后宮的高級鴨子。把自己用不上的孩子們全部塞入后宮,玩概率當皇后。哪家傻子皇帝真會搞這種,連鴨子都不如,起碼人鴨子懂得拿捏人心。
郭晉榮從墨逾白登基后,也步步高升。拿著兵部發糧餉,暗地里剝削、克扣、私吞。
溫遙清上任那段時間,狠抓嚴打,處理一批文官。有眼力見的郭晉榮,那段時間對自己手下的兵關懷備至。
由于郭晉榮隸屬在上京駐扎的一支千人軍隊,不算墨凌州、衛玉通等人麾下治理,所以“沒人知道”。武官文職,算得上權重的,在這批新抓的人里,還有衛玉通的學生。
衛玉通,當然也知道。自己別的學生,也就是魏寧哲,有所了解,有所察覺。師生兩在這其中的分量,相當不一般。畢竟也是會被牽連到,衛玉通、王太師、墨凌州等武官中位高的肯定被責罰。
治下不利,這是肯定的。
郭晉榮等人收到的也是相當的嚴厲法律處罰,主謀等人不能說是當下受到問斬。只能要等來年,畢竟今年秋后問斬的,人數過多了。
再說海津鹽井案。
海津最是出名的鹽商和海運家族,是最不允許互相聯姻。聯姻所能帶來的利益,都是互利的巨額財富收益。同樣在江北、江南兩地的有名鹽商和船商家族,亦是如此。南北若要互通,水運最是便利。
要論鹽井一案最為集中,就是在海津的家族。權、董、黃和兩高,作鹽商起家,也是人數牽扯最多。以這幾家為主,分支開,到海運家族,以韓、楊和穆家。
再是牽扯范圍最小的兩江之地,鹽商為江、馬;船商只有董家一族。
東門里權家和東門外韓家,是家族最不起眼的旁支聯姻,兩家借此起頭。另一邊,則是江南董家同海運家族的韓家作為聯姻。又加上海津聯姻的兩家,家中親戚又和他家有扯不明道不白的聯系。
鹽商有渠道,能夠找到不少的鹽井。但找到的鹽井又要必須上報官府,要由官府分配。不可能找到的鹽井都交由巨頭,一家獨大,被牽制鹽井這一暴利,皇帝不可能容忍的。
利益嘛,就是有人喜歡鋌而走險去追求。走私,就開始了。
這種壟斷,只要不眼瞎的很快就叫人發現。層層上報,通過各樣的渠道,由知州往上呈報。很快就由高層出手,特別是戶部的。
這個關乎錢財的案子,也是有刑部比都郎中跟著參與。細節什么的,溫遙清也是在有空閑的翻看。戶部的人也要一起和刑部的人去海津,管賬的和過賬的,都要一起出外差的。
比都郎中鄧妍這幾日跟著忙碌,和戶部的算賬。
一連擼了好幾個官,能頂上的頂上。不能頂上的,從地方官調,剩下的小官,則是在今年的舉子中調用。
墨逾白很開心,國庫的錢是增增冒錢。戶部錢堯也是開心,終于又平了一大堆爛賬。
最后就是梁州的案子。
梁州知府被抓,瀆職等各項罪名上壓入了京城。整個梁州再次將迎來新一輪的清洗,畢竟還是有人敢頂風作案,膽子相當大。
朝廷分了一支軍隊去駐守,是大理寺的謝止歸帶著各個衙門的一些人員前去。刑部則是出了司門郎中王聽泉,跟著謝止歸去。
溫遙清在梁州的事算是了了,可她在路上做的事情還不算了。
……
“啟稟陛下,溫尚書愧對前任帝師的栽培。”言官上奏,“關坪村全村近乎覆沒,僅一人存活。而溫遙清曾就路過關坪村,那人便在殿外等候。”
墨逾白道:“不知溫愛卿對此有何要說的?”
溫遙清默默聽完,是一點沒有過多的反應,道:“臣并不知此事,也未過此地。所以許大人何出此言?”
許言官坦言:“溫尚書,確定嗎?”
“自然,敝人沒有去過關坪村。”溫遙清是時候露出一絲疑惑,“敢問許大人這關坪村所在何地?”
“豫州。”
季挽笙覺得稀奇,道:“不過許大人怎么得知關坪村,又是怎么和那所謂的關坪村人有牽扯的?”
“說來話長。”許言官接收到陛下的示意,完整敘說過程。
許言官之所以能夠接觸到與自己人際、身份、地位不同的關坪村人,是自己遠在海津老友托付的。說是有些事要他幫忙,至于是什么,只有人到了許言官才知道。
那人一到,嘰里呱啦一通。許言官得知,這才當堂彈劾。
“陛下,還請關坪村人入內。”溫遙清拱手,“下官覺得還需自證清白,否則僅憑幾人幾句話,誰會信微臣一言。”
“那宣吧。”
那關坪村出來的男人畏畏縮縮低頭入內,胡亂朝上首的墨逾白磕頭。他似不經意抬頭展望,是好奇還是什么,立馬精神起來,指著溫遙清大罵。
蔣公公立即出聲呵斥,男人哆哆嗦嗦起。滿室高官貴人,氣勢威嚴,怎么壓不住一個見識淺薄的人。
“不知小哥為何見在下便破口大罵,還是在下哪得罪你了?”溫遙清疑惑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怒火驟起,在貴人們壓迫的眼神下,壓著怒氣道:“俺在村子里見過你和一個小少年一起飛走了,你們消失不見后,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在下對此很是遺憾,不過小哥可有憑證?空口白牙的,就隨意指摘可不好。”
男人一時語塞,沒一會立即拿出一粒紅骰樣式的珠子,激動道:“這邊是那小少年掉的,對了,還有這個。”那人拿出一粗糙的布帶。
溫遙清是時候露出不解的神色,道:“這……不曾見過,大理寺的幾位不如看看,檢驗一下這兩物,可好?”
季挽笙就等這話,她和謝止歸一人拿一個。謝止歸仔細觀察了一下骰子,還是瑪瑙制成的。季挽笙摩挲了一下布條,普通人家穿的起的布料,常見的很。
“啟奏陛下,兩件物件并無特殊之樣。”季挽笙拱手,而蔣公公則是拿走兩樣東西。
墨逾白接過查看,確實,并無什么提供任何人的信息。瑪瑙這玩意,出現在一個村民身上確實奇怪。可偏偏是許言官在海津的故友把人送來的,就不稀奇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從海津來的豫州人,這不便有意思了。
這幫人都是人精,猜不到這點嗎?不過就算溫遙清真做了這件事,怎么會讓人輕易抓住把柄。那瑪瑙骰子怎么會是溫遙清這種窮鬼有的,所以男人口中的少年大概率存在。
只有一人指證,兩個不知所謂的東西,能證明什么?
不過用來膈應人的,不過本來膈應溫遙清的人就不少。誰管這件事怎么著,該膈應的繼續膈應,還是叫人懷疑到溫遙清是否做了這件事。
“即使如此,溫愛卿就沒有任何嫌疑。”墨逾白看男人半點無話可說,“季卿,此人就交給你處理了。”
當庭喧嘩,并編排朝廷命官,這是要狠狠關上幾月。禁軍拖下那欲要上前抓溫遙清,但常年干農活的一個人,那是一群人能對付的。
溫遙清還沒來得及出手,墨凌州直接一掌打暈。被墨凌州帶著一起,順帶在下了朝時送去大理寺。
而溫遙清被墨逾白叫走談話,不過這次溫遙清被墨逾白追著打。他們跑去了上次去的冷宮,兩人又尋了一個理由,都是找事談話。
“老溫,我不反對你把他們殺掉,但你這也太不仔細了吧。”墨逾白無奈極了,溫遙清上書的內容,墨逾白是信任的。
管理一個上百人的拐子村,要馴化他們花費的人力物力甚至是時間要多得多。抓幾個來殺雞儆猴,只是暫時鎮住他們,可犯過事的何止幾個,幾乎本村都有牽扯。
多少都牽扯上人命官司,怎么去花費這么多的人力物力管這樣的村子。到墨逾白根本不想這么做,那個村子的教化所需的氣力,根本比不上培養十個文人的價值。
起碼花費百年都不一定還是良民,又沒什么回報。十個文人治理百姓好的話還是可以容忍,不好的話抄抄家豐富一下國庫。
“如果我說是我故意的呢?”溫遙清勾唇一笑,很是惡劣,“你覺得不經意的小把柄漏出來,才好做一個餌。”
墨逾白優雅翻了個白眼,道:“人也不傻好嗎,誰會乖乖上鉤。就今天這個,怕是有人拿那家伙來膈應咱們。這就是你的小把柄?還有哪來的小少年?”這貨最后一句很是八卦的意味。
溫遙清不客氣翻白眼回去,道:“暗閣的,那骰子怕是那孩子故意丟的。墨越夜,誰會七拐八繞跟上兩個陌生人,還是一男一女,而不是兩個女人。”
“你的意思是說,關坪村那人本身在那就是故意的,而你們兩個就是故意帶著故意撞見你們的人,留下你們故意留下的東西,故意來到我們這。”
墨逾白慢騰騰打了個哈欠,“許言官的那個朋友是逍遙散人,我也是略有耳聞。歸隱山林的詩人,搭上海津那邊的人做這事,是有人借此名義還是真是他所為。溫愛卿,你一定要查清楚呀。”
溫遙清一臉嫌惡,道:“少惡心人了,私底下這么說,惡心。”
兩人又開始胡扯,和諧的互罵完,又開始聊正事。
“對了,去的時候那我家那小子帶上。”墨逾白對自己孩子相當嫌棄,“老在我和穗念身邊晃蕩,真是的,好不容易能和穗念膩歪,那臭小子就會出現打攪。”
墨逾白越想越氣,尤其是對墨昉的打攪。跟老驢拉磨忙一天,好不容易能和穗念好好維持他們之間的愛情。偏偏臭小子懂得討自個老娘歡心,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要不是臭小子確實沒被抓住錯處,遲早被自己打屁股。
溫遙清看出墨逾白那點小破心思,坦言:“那三個小子我都會帶走,不過墨昉那小子能吃苦嗎?”
“不能也得能。”墨逾白真活爹一個,“多吃吃別人的苦,懂些人間疾苦。知道他們因何苦,去解決那些他們收到苦的源頭。這才是為君該做的事。”
“理由之一吧,你這人真是。”溫遙清給墨逾白一巴掌,“去海津資助點,總別是我腰包出。我是真的窮,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墨逾白“cui”了一口,道:“你也知道,養那么多孩子,就你兩頭賺的那些銀子,剩下的都不夠你自己生活。你呀你,真行。”
話是這么說,墨逾白還是轉頭給溫遙清加了點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