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里,老王多了心事。
心事是女兒考了大學,他愁女兒能不能學好專業,將來好端上一個飯碗;單位和女兒一樣年紀、新分的幾個大學生,陸續考進了單位,領導分給了他,讓他來帶。看著大學生們和女兒一樣年紀,老王除了羨慕,還犯了迷糊,不知該怎么帶這些年青的娃娃們?
剛巧暑假。
女兒不著急工作,相反,對著一種名叫“玉露”的植物著了迷。
老王剛開始反對,勸女兒學好了專業,等以后有了空閑,再弄花花草草不遲;可女兒的玉露在冬日陽光下閃著晶瑩剔透,發著煜煜的光,惹人喜愛。
看著女兒的執拗,老王沒有再說話。
女兒每天撥弄著玉露。老王跟著她,也喜歡上了玉露。
用女兒的話說,人都要有一個愛好。否則,失去愛好,沒了激情,生活無滋無味;只要有愛好、有激情,生活會為你添滋加彩。
事與愿違。
這一年夏天,玉露長勢越來越弱,不像女兒想象的那么好。
夏天過后,玉露死了。
女兒很傷心,變得很煩燥。
老王無計可施,只有陪著女兒難過。
之后,他開始琢磨起玉露來。
這一琢磨,老王像是著了魔,昏天黑地。
第二年夏季到來,女兒大學畢業。
畢業后的女兒剛開始信心滿滿。可生活的毒打,接連而至。一連找了幾次工作,女兒全碰了壁。她變得煩燥不安。回了家,她責怪老王不像別的父親一樣,能給她一個好工作;而老王說,你本不該把心思花在專業外。是專業不精,拖累了你。
一語不合,兩人紅了臉。一番爭吵之后,女兒索性離家去了省城,一個人在省城打了一份不需要大學文憑就能上的工,再不回來。
沒有女兒在身邊的老王,多了凄惶。
他凄惶地看著單位里,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學生。
大學生中有一位姓姚的女大學生,細手長腳的。據說,她是當年高考的全省文科狀元。大學畢業,她考進了老王的單位。
入職不久,小姚為單位捧回了一個獎杯,是系統內業務競賽獲得的。拿到獎杯,她一連幾次跳躍,調進了老王所在的部門。領導們看好她,沒有給她任命文件,便讓所有人一口一個“姚副”、叫上了小姚。
同事們紛紛跟著領導,叫小姚“姚副”。
身邊多了和自己一樣的年青“姚副”,老王左顧右盼,別人眼里多了嘲諷。如此懸殊,他一時轉不過彎來。感覺突然間,冷不丁冒出一個年青人,竟然與自己幾十年職務相當;而自己工作多年了,只能與女兒年紀大小的“姚副”平起平坐,心里不是滋味。
好在老王眼里只有業務。他一門心思干活,再沒有多想;而“姚副”分管的是和老王不同的部門,雖說職務一樣,但彼此各干各的,沒有更多糾纏。
引起老王注意的,反倒是“姚副”桌上的一盆玉露。玉露擺在顯眼位置,跟女兒當年的一樣,生機盎然。
老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姚副”也是分外喜愛玉露。她不允許有人用手去撥弄,更不允許有人對著它呵氣,甚至幫忙澆水,都不行。總之,她對玉露的照管無微不至。
只是玉露不如人所愿。
一年時間過去,“姚副”養的玉露明顯僅和以前一樣,鼻屎般大小;要說變化,只不過稍稍伸長了不易發覺的手指腳趾。它雖然不象老王女兒的玉露一樣宿命,卻趴了窩,不見動靜,甚至毫無生機。
看著玉露像是唐氏寶寶一樣,奄奄一息,同事們打趣,管它叫“僵不老”。
期盼著、看它璀璨的“姚副”沒了耐心。她起身將它抱走,準備送人。
被送的人一看“姚副”抱來的玉露,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叫著“姚副”,說:
“姚副,你去送給你們單位的老王呀!他是這方面的專家。”
“姚副”愣了一愣。相處這么久了,她除了知道老王是個干業務的老同志,根本不知道老王竟然還有這方面愛好?
沒有人接手。她把玉露抱回來,交給老王。
放手前,她依舊放心不下,問了老王一個問題:
“老王師,你知道它是什么品種嗎?”
老王瞄了一眼,輕描淡寫地道:
“潘燈。”
“姚副”愣了愣,不服氣。她掏出手機,劃開一個APP,撥弄了一會,左看右看,勉強點了點頭:
“嗯,應該,應該是潘燈。”
臨走前,她不忘給身后的老王丟下了一句話:
“你能養活就養吧。我是不要它了。”
“姚副”走后,留下了玉露。
老王對著玉露,開始了搗鼓。
一段時間過后,“姚副”遭遇了危機。她帶的兵,有的申請調走其他部門;沒有走的,搖著頭,說是現在的大學生,只會死搬硬套,搞不活事情。
“姚副”慌了神。
帶著壓力,她硬著頭皮,去找老王。
她請老王和她一起,去干一單有難度的業務。
沒有過多的話,老王和她出了門。
出門后,老王駕上了車。“姚副”一扭頭發現,老王沒帶其他人。就連駕駛員,也是老王頂上,給省了。兩相對比,老王的行事風格全然不像“姚副”一樣,沒有駕駛員,便出不了門。
干業務回來,“姚副”對老王的看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以前在她眼里干了三十年、仍然是職務最低的老王,不露聲色;一出門,卻是生龍活虎。相反,“姚副”那些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離了書本,像是魚兒離了水,派不上用場。
令她更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的玉露,意外地在老王手里,奇跡般地長大了。它一改頹廢,綻放了光彩,光彩奪目,還開出了一朵潔白的小花,搖曳著纖細的身姿,嬌小又可愛。
小姚遲疑著,囁嚅著道:
“老王師,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把它養得這么漂亮的?我養了一年了,不見起色,怎么到你這兒也就……?是不是真有什么秘方呢?”
老王笑了:
“哪有什么秘方!我的女兒,跟你一樣迷上了玉露,但沒養好。我想看看究竟有多難養,才下決心試一試。你看,你養玉露也就一兩、年的時間,而我呢?至少三、五年了。這顆玉露在你手中是第一顆,在我手中,已經記不清是多少顆了!只要用心,你會跟我一樣,發現再小東西,也有大學問。舉個例吧,光是光照環境,我就從窗臺搬到陽臺,再從陽臺搬到露臺,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地點,才弄明白了這東西需要什么樣的光照;再說配土。你看這些毛絨絨、細細的、灰色的,是泥炭,咱中國東北產的;這些顆粒,黃色的,叫植金石,美國進口的;褐色的,叫赤玉土,日本的……光有這十多種的配料還不夠,還得看配方。怎么配好比例,我是花了很長時間,一點一點來,才弄明白的。”
“姚副”點著頭,沒有說出話來。
再之后。“姚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她不要同事們再叫她“姚副”,改叫“小姚”。
幾個月后。
左等右等,小姚沒有等來她的人事任命文件。正想著上級是出于什么考慮,不給她一紙任命文件,她等來了一紙上級公開遴選考試的通知。
小姚報名參加遴選考試,很快有了結果。
調令下來的時候,小姚去找老王辭行。
說過客氣話,小姚紅著臉,說:
“我,我還能要回這盆玉露嗎?我后悔我說過不要這盆玉露的話……能不能,能不能留給我,作個紀念?”
老王二話沒說,把玉露送給了小姚。
物歸原主。
離開原單位的那天,小姚的手里,多了一盆紫綠、卻閃著熒光一樣的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