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山忙著應和,又看了一眼門口的大柱,他低著頭不說話,不知道心里尋思啥呢?
李鳳英拿過他哥的衣服,一邊縫一邊說道:“等大柱的媳婦娶進門,家里有個女人,我也該松松心了。”
李鳳山抽著煙袋,笑滋滋的說:“松不了心,等大柱的婚事定了,你得抓緊給二貴張羅,他也老大不小了,都二十四五了。”
“你們一家子成狗皮膏藥了,黏上我了。”
李鳳英嘴上這么說,臉上卻帶著笑,說道:“給二貴張羅完了,還有三喜,給三喜張羅完了,是不是還要給你張羅一個?”
李鳳山撓撓頭,有些難為情的說:“三喜還小,我也不急。”
“呦!看你這意思,還真有點想法啦!”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李大柱悶聲說:“您看我爹,越說越沒譜了。”
“啥叫沒譜?我三十多歲打光棍,拉扯你們幾個容易嘛?給你們說媳婦,就不許我有個念想。”
這老頭有點異想天開,八百年以后的事了,今天就想安排上?
李鳳英縫得了衣服,塞到他哥手里說:“眼門前的事還沒著落呢,你想的可到遠,還是想想怎么安排大柱的事吧!”
李鳳山犯了難,這收拾家里倒還好說,可這張羅相親的事,自己是一竅不通啊!
“鳳英啊!你看這家里破破爛爛的,咱大柱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這人家姑娘來了,你說……。”
李鳳英早知道她哥會這么說,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來。
“拿著這二十塊錢,等人家姑娘來了,去集上打幾斤肉回來,他姑父那還有幾件沒上身的衣服,待會帶著大柱去試試。”
李鳳山早就習慣了被安排,這些年的吃穿住行,哪一樣都離不開他妹子,受接濟的日子早都過習慣了,他是一點沒猶豫的把錢接過來,說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你瞧這話說的?”
晌午,徐寶成正臥在床上剝花生,他是個癱子,十幾年前的一場意外摔的,吃喝拉撒都是李鳳英伺候。他這個人品行好,人也忠厚,有點知識分子的樣貌。原先在縣五金廠上班,待遇優厚,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墻上還掛著當時發的評選獎狀,可惜命運坎坷,這么好的人摔成了殘廢!他整日的窩在炕上,煩了就找點活打發時間。
門外忽然一陣響動,是李鳳英帶著大柱回來了。
“姑父!”
“呦!是大柱來了,快坐。”
“哎!”
李鳳英翻箱倒柜的找出一身老式制服來,叫大柱換上看看。
徐寶成問道:“鳳英,大柱的媳婦有著落了?”
“還沒呢!我給他找身新衣服,過兩天相親。”
李鳳英幫著大柱穿好衣服,前后左右的看了看,這身材樣式還挺合身。
“這身衣服就你姑父結婚的時候穿過幾天,往后就沒舍得再穿,別說,你穿著還真挺合適的。”
徐寶成也不住的點頭,說:“這人靠衣服馬靠鞍,大柱這一打扮精神多了,說不定那閨女一見面就把你相中了。”
李鳳英叮囑道:“到時候見了人家姑娘,可得機靈點,眼要活點嘴要甜點,把腰挺起來,別跟個老頭似的沒精神,這相親的第一眼是最主要的。”
“嗯!”
大柱用力點點頭,露出一副憨憨的笑容。
兩日后,姚嬸來到姜紅椒家,說托人給找了個人家,男方是界牌村的,離得也不遠,今天就相親。
“行,一會兒我騎車帶著您,您陪我走一趟。”
姜紅椒正收拾桌子,把撿出來的黃豆倒進口袋里。
“傻丫頭,哪有這么相親的?你哥呢?”
“去二妞那了,我讓他給送了一筐白薯。”
“這洪明也真是的,什么日子口了還去送白薯?”
“嬸,您別怪我哥,這相親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自己能做主,在說,不是還有您幫我把關呢嘛?”
“就你嘴會說,你等我會兒,我去換件衣服。”
兩個人說走就走,姜紅椒騎著車帶著姚嬸,一路上有說有笑的甚是開心。
“紅椒,你說哪有這樣相親的?你哥不跟著來,倒跟著個媒婆子。”
“嬸,你是我的親人,可不是什么媒婆子。”
“瞧你這嘴甜的。”
“姚嬸,這家人怎么樣啊?跟我說說,我好心里有個底。”
“咳!我其實也不是很知根知底,光憑那頭他表姑和我表妹那么一說,聽說他們哥三兒加上他爹一家大小四個光棍。”
“哈哈哈哈……,這不正好缺個女當家人嘛?”
“哎呦傻丫頭,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啊!這在光棍兒堆里過日子,分寸不好把握啊!好在他姑是村里的婦女隊長,官不小也不大,遇到閑言碎語,能幫你擋一陣子。”
“用不著,身正不怕影子歪,不用誰幫我擋風遮雨的。”
“瞧你這倔脾氣,真是又倔又辣,到了婆家可得好好改改。”
“改不了啦……!”
今天是大柱相親的日子,李鳳山早早的起來,里屋外院收拾的干干凈凈,又打發二貴去集上買肉,只等著相親的人來,包頓餃子吃。正高興的哼著小曲,鄰居劉秀珍突然出現,她不聲不響的在墻頭上插了個白幡,專門給死人用的那種,下面還掛了一排小鈴鐺,風一吹叮了當啷的響,生怕別人看不見她。
她和李鳳山家只有一墻之隔,那時候的農村蓋房沒那么多講究,兩家離的近了就用一個墻頭,全是石頭和泥壘的,這種墻圖的是個方便省事,但也容易引起糾紛,早年間因為搶地基,沒少鬧亂子,究其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家里邊太窮!
劉秀珍人長的漂亮,三十多歲不顯老,身材均勻穿衣服也好看,尤其是穿一身白衣服,當真是要想翹一身孝,她今天就穿了一身孝衣,腰上還系了根麻繩,好像剛死了丈夫的小媳婦。她插上幡就開始哭,怎么難聽怎么來,李鳳山哼的是龍鳳呈祥選段,她就干嚎著來一段秦雪梅哭墳,招的周圍不少人來看熱鬧。
“劉秀珍,你他娘的不是個人,有本事你下來……。”
李鳳山瘋了一樣從屋里躥出來,對著劉秀珍就開罵。
見他從屋里出來,劉秀珍也不哭了,晃了一下身邊的白幡,說道:“叫喚啥?叫喚啥你個老絕戶頭子,姑奶奶在自己家墻頭上插幡,礙著你哪根筋疼了?”
李鳳山也不示弱,用煙袋鍋指著她罵:“劉秀珍,你別太缺德了,你個沒人要的小寡婦你張狂個啥?”
“呦!你個老光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一個老公豬帶著一窩小豬崽,充什么有奶的貨呀!”
“嘿!有奶沒奶我養活了三兒帶把的,你有嗎你?”
“哎呦!帶把的?帶把的怎么著?也是三根筷子夾骨頭,一窩光棍兒,下輩子,還讓你當老絕戶頭兒。”
“劉寡婦,你放屁也不知道夾著點,就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小寡婦。”
劉秀珍站起來,跳著腳的罵。
“你個老不死的,我沒人要,你算個什么東西?你天打五雷轟,早晚遭報應,下輩子還讓你當老絕戶頭兒。”
兩個人你來我往罵的正歡,剛好姚嬸帶著姜紅椒來認門,這兩人是一路打聽過來的,剛到這就瞧了個熱鬧。
姜紅椒問姚嬸。
“是這家人嗎?”
姚嬸掰著手指頭數。
“村西口第二個胡同第三家,應該是吧!?”
剛好一個胖嬸子挑水走過來,姚嬸急忙打招呼。
“大姐啊!李鳳山家是這個門嘛?”
“對,就是這家。”
姜紅椒瞧了一會兒,對姚嬸說:“這是個什么人家啊?咱們還是走吧!”
胖嬸子見她們要走,急忙又說:“這大老遠的來了,進屋喝口水再走,這不,大柱和他姑也來了。”
姜紅椒回頭看,一個中年婦女走過來,看著像是個當干部的樣,手腳利落走路帶風,臉上雖然堆著笑,卻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哎呀!你們來了,我還要去村口接你們呢!剛才隊里有點事,耽誤了一會兒,讓你們久等了,大柱快幫著推車子。”
李大柱很靦腆的走過來,不敢抬頭看只偷偷的瞄了一眼,用很小的聲音說:“我……,我來吧!”
姜紅椒禮貌性的微笑,跟著姚嬸進了李鳳山的家。
此刻劉秀珍和李鳳山還在對罵,比剛才罵的還難聽。
“你個老棺材瓤子,遭雷劈的老絕戶頭。”
“棺材瓤子,棺材瓤子晚上睡覺我好歹有個伴,不像有些人睡涼炕。”
“睡涼炕我愿意,我愿意怎么著?”
“你……,你、你、有種你下來。”
“我下不下來你敢把我怎么著?你個老不死的,瞪什么豬蛋眼?接著跟我對罵啊!來撐腰的了是不是?”
李鳳英早就聽見這邊罵起來了,心里埋怨她哥沒分寸,跟個潑婦叫什么勁兒?讓人家相親的怎么看?她憋了一肚子火,板著臉說:“劉秀珍,你別太過分了啊!”
“我有啥過份的?我在自己家祭奠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我有啥過分的,你哥憑啥罵我?”
“你還有完沒完?你要是怕別人不知道你厲害,干脆到村上大喇叭廣播廣播去。”
“你以為我不敢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個村干部嗎?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劉秀芬嘟囔著走了,墻頭上依舊插著幡,姜紅椒聽了半天也不明白咋回事?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兒。李鳳山一改剛才的愁容,見姚嬸她們進了門,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她嬸子屋里坐,剛才那是個瘋子,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