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怎么還不醒……”*
“都怪那個晦氣東西!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噓!你找死啊!”
謝良緣在嘈雜聲中皺眉,眼皮沉重得像被灌了鉛。
……誰在吵?
他下意識想去摸桌子上的手機,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耳邊嗡嗡作響,像是隔著一層水膜,那些聲音忽遠忽近地往腦子里鉆——
“郎中不是說一個時辰就能醒嗎?!”
“解巖!你壓到少爺的腿了!”
“我、我這不是怕少爺冷嗎……”
謝良緣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燭光晃得他眼前發花。
……這是哪兒?
入目是雕花床頂,青紗帳幔,床邊圍著一圈陌生面孔——有鎧甲染血的壯漢,有眼眶通紅的老婦,甚至還有個穿官袍的老頭正抖著手把脈。
見他睜眼,所有人瞬間噤聲,隨即爆發出一陣狂喜的喧嘩。
“少爺醒了!”
“祖宗保佑!快去稟報老夫人!”
謝良緣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聲音。
……少爺?什么封建殘余啊~
他茫然低頭,看到自己身上蓋著錦被,手腕上纏著紗布,掌心……沒有那顆熟悉的紅痣。
……這不是他的手!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昨夜,他還在宿舍熬夜趕論文。
——現在,他卻成了另一個人!
“少爺?您……認得老奴嗎?”席姑姑顫聲問,手里捧著的藥碗微微發抖。
謝良緣怔怔看著她,腦中閃過無數碎片——
-祠堂里香火繚繞,牌位上刻著「謝良緣」
-雪地里跪著的身影,腰間系著刺目的紅綢
-有人掐著他的下巴冷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他剛開口,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少爺!”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謝良緣恍惚看見——
門外雪地里,一道素白的身影正在搖擺著……
謝良緣的視野徹底黑下去之前,那道素白的身影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忽然抬起了頭——
一雙漆黑的眼睛。
冷得像冰,卻又帶著某種壓抑到極致的平靜。
謝良緣心頭猛地一跳,可沒等他看清對方的表情,意識便徹底沉入黑暗。
---
“少爺!您可算醒了!”
謝良緣這次是被搖晃醒的。
解巖那張大臉幾乎貼到他鼻尖上,眼眶通紅,胡茬凌亂,活像三天沒睡。見他睜眼,這壯漢竟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您要是再不醒,屬下就去把那個晦氣——把七殿下剁了給您陪葬!”
謝良緣:“……?”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腦袋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又沉又脹。環顧四周,房間里只剩解巖和席姑姑,其余人似乎都被遣散了。
席姑姑端著藥碗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少爺,您昏迷這半日,七殿下一直在外面跪著……”
謝良緣一愣,下意識看向窗外——
雪還在下。
那道素白的身影依舊跪在庭中,肩頭積雪已有寸余厚,遠遠望去,像一尊冰雕。
……瘋子嗎?這么跪下去腿還要不要了?
他皺眉,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卻被席姑姑一把按住:“少爺!您傷還沒好,而且——”
老婦人欲言又止,最終疑惑開口:“您往日……不是從不管他的死活嗎?”
謝良緣動作一頓。
啊,對。
他現在是“謝少爺”,是那個動輒打罵蕭燼棠的混賬東西。
可……
他看著窗外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胸口莫名發悶。
“讓他進來。”
解巖瞪大眼睛:“啊?”
“我說——”謝良緣深吸一口氣,“讓他滾進來!”
---
房門被推開時,帶進一股凜冽的寒氣。
蕭燼棠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唇上凝著霜,長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他的衣擺還在滴水,整個人像是從冰窟里撈出來的,連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
謝良緣喉結滾動了一下。
……這他媽是活人能有的樣子?
“跪夠了嗎?”他故意冷著聲音,手指卻無意識地攥緊了被子。
蕭燼棠緩緩抬眸。
那雙眼睛黑得純粹,卻空洞得可怕,像是早已習慣了疼痛和屈辱,連憤怒都懶得施舍。
“夫……少爺若是沒消氣,”他聲音沙啞,“可以繼續罰。”
謝良緣心頭猛地一刺。
……原主到底對他做過什么?
“罰你?”他嗤笑一聲,突然抓起手邊的藥碗砸過去——
“砰!”
瓷碗擦著蕭燼棠的耳邊飛過,重重砸在門框上,藥汁濺了一地。
解巖和席姑姑嚇得一哆嗦。
蕭燼棠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謝良緣盯著他,緩緩勾起嘴角:“滾過來,把地上收拾干凈。”
“——用你的衣服。”
---
房間里一片死寂。
蕭燼棠站在原地沒動,睫毛上的雪粒融化成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下來。謝良緣盯著他,心跳莫名加快——這人怎么連狼狽的樣子都這么……
“愣著干什么?”他故意惡聲惡氣,“還要本少親自教你?”
呀~脫口而出的本少,倒讓人還有些不適應。
蕭云諫終于動了。
他緩慢地跪下去,素白的衣擺浸在藥汁里,洇開一片深色。修長的手指撿起碎瓷片時,指尖已經凍得發青。
謝良緣突然煩躁起來。
“笨手笨腳的!”他猛地掀開被子下床,一把拽住蕭燼棠的手腕,“滾去換衣服!”
觸手一片冰涼,像是握著一塊寒玉。
解巖倒吸一口涼氣:“少爺您傷還沒好——”
“閉嘴!”謝良緣頭也不回地吼,拽著人就往內室走,“再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媽的,這手怎么冷得像死人?
他粗暴地把人推進內室,“砰”地甩上門,轉身從柜子里胡亂扯出一套干凈里衣扔過去:“換上!”
蕭燼棠沒接。
衣服落在地上,他低頭看著,忽然很輕地笑了一聲:“少爺今日……很反常。”
謝良緣不禁后背一涼。
……這么快就……被看穿了?
“反常?”他強裝鎮定,故意逼近一步,“怎么,你喜歡被虐?”
蕭燼棠抬眸看他,黑沉沉的眼睛像兩口古井:“只是好奇。”
“少爺從前,都是讓我穿著濕衣跪到天亮的。”
謝良緣心臟猛地一縮。
……原主這個畜生!
“今日雪大,”他別開眼,硬邦邦道,“凍死了晦氣。”
說完轉身就走,卻聽見身后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蕭燼棠在換衣服。
謝良緣僵在原地,耳朵尖莫名其妙發燙。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手忙腳亂地去夠門栓,卻聽“吱呀”一聲——席姑姑端著姜湯從外面推開門,和他撞了個正著。
“少爺,”老太太一臉了然,“老奴‘剛好’煮了驅寒的湯。”
謝良緣:“……”
……演技還能再假點嗎?!
他黑著臉奪過碗,轉身塞到蕭燼棠手里:“喝!”
蕭燼棠看著碗里濃黑的湯汁,沒動。
“怕我下毒?”謝良緣冷笑,搶過來仰頭灌了一大口,隨即被辣得眼眶發紅,迅速捂住了蕭燼棠的眼,偷偷吐在了一邊“咳……現在能喝了?”
蕭燼棠靜靜看著他,忽然接過碗,一飲而盡。
喉結滾動時,一滴湯汁順著唇角滑下,謝良緣鬼使神差地伸手——
指尖擦過對方下巴的瞬間,兩人同時僵住。
……我在干什么?!
謝良緣觸電般縮回手,耳根紅得滴血:“看什么看!滾出去跪著!”
蕭燼棠垂下眼睫,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是。”
他轉身時,謝良緣突然瞥見他后頸露出一小片肌膚——那里有個淡紅的牙印。
……是昨晚的原主留下的?
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謝良緣猛地拽住他袖子:“等等!”
蕭燼棠回頭。
“你……”謝良緣憋得額頭冒汗,突然靈光一閃,“把地上瓷片撿干凈再走!”
說完抓起另一床被子砸過去:“跪外面的時候墊著!省得再有人說本少虐待你!”
蕭燼棠抱著被子,罕見地愣住了。
解巖在門外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席姑姑望天:“老奴突然想起廚房還燉著湯……”
謝良緣:“…………”
謝良緣盯著蕭云諫抱著被子離開的背影,耳根燙得能煎雞蛋。
——我在干什么啊!
他懊惱地抓了抓頭發,一屁股坐回床上,結果扯到后腦的傷,疼得“嘶“了一聲。
“少爺!“解巖一個箭步沖過來,“您別亂動,傷口又要裂——“
“閉嘴!“謝良緣一把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去,把炭盆往門口挪挪。“
解巖:“???“
謝良緣踹他一腳:“沒聽見外面風大?炭盆放那兒能擋風!“
解巖恍然大悟,顛顛兒跑去搬炭盆,還“不小心“把屏風也推到了門邊。
寒風被擋住大半,謝良緣偷偷舒了口氣。
席姑姑端著藥進來,看見門口鬼鬼祟祟的兩人,了然地笑了笑:“少爺,該換藥了。“
“放那兒吧。“謝良緣故作不耐煩,眼睛卻不住往門外瞟,“那誰...還跪著呢?“
席姑姑故意大聲道:“可不是嘛,七殿下跪得可端正了,就是手凍得通紅——“
“嘩啦!“
謝良緣猛地站起來,藥碗被打翻在地。
“笨手笨腳的!“他罵罵咧咧地扯過披風,“本將軍親自去看看,省得他偷懶!“
門外,蕭燼棠果然跪得筆直,只是指尖已經凍得發紫。聽到動靜,他微微抬頭——
一件狐裘劈頭蓋臉砸下來。
“披上!“謝良緣兇巴巴道,“病怏怏的給誰看?“
蕭燼棠怔了怔,突然輕咳兩聲:“少將軍...是在關心我?“
“放屁!“謝良緣炸毛,“本將軍是怕你傳染給我!“
他說完就要走,卻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謝謝。“
腳步猛地頓住。
雪花落在肩頭,謝良緣背對著他,耳朵尖一點點紅透。
“......跪滿一個時辰就滾進來。“他惡聲惡氣道,“敢多跪一刻,打斷你的腿!“
蕭燼棠看著某人同手同腳逃走的背影,低頭攏了攏狐裘。
——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