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元3292.10.30，星京城破軍山

千萬塊玻璃的碎裂聲在火海中驟然炸響，漫天碎片映著火光飛射迸濺，刺入被炙烤到滾燙的焦黑土壤，散發出腐朽的氣息，仿佛昭示著凋零破碎的命運。

憧憧人影呼號著、奔走著、尋覓著，在爆炸的巨響下淪為滑稽的默劇，平日里珍貴的精密儀器、極其重要的實驗資料被扔下、被撕毀或者被人遺棄般散落一地，沒人在意，只有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它們，曾經的秩序與創造，在毀滅面前全部化為灰燼。

這次行動的領導人站在山尖上，席卷一切的烈風揚起黑色風衣的衣角，熊熊火光在陰沉的天幕下被涂抹上一層灰暗悲穆的色彩，冷漠地注視著山下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但領導人只是用冷淡的目光掃了一眼山下，沉默得像山尖上矗立的一塊山巖。

一片赤紅中，一身雪白軍裝的女子不顧撲面而來的滾滾濃煙與灰塵，死死護住懷里哭泣顫抖的女孩，周身銀藍色光芒涌動，把女孩同身邊的惡劣環境隔離開來。

當她踏出廢墟的那一刻，她轉過頭來，極沉地看了一眼最高處的那個身影。

這一次，誰成為了棋局中的棄子？

星元3293.5.7，荊州省楚江市天祉區，歸燕孤兒院

“元素使，在人群中以大約千分之一的比率存在，其遺傳服從人類基礎遺傳規律，相關基因位于XY染色體同源區段……”白萱合上書，淺淺地打了個哈欠，覺得大腦里一陣恍惚。

可能是專業詞匯太多了吧，她平靜地想著。

墻上的日歷被風吹動，發出了嘩嘩的響聲，用紅圈圈起來的日期顯示著今天是她的八歲生日，而一大早出現在她桌面上的《元素使起源與發展》，似乎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

不過……元素使？白萱揉了揉有些抽痛的頭，回憶起似乎是聽孤兒院里的其他孩子經常說起這個詞，有人很厭惡也有人很羨慕，甚至有人會在角色扮演的游戲中大聲告訴其他人自己以后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元素使。

窗外一陣輕風掠過，樹葉婆娑的影透過狹小的窗落在書桌上，演繹著春日的舞曲。

“萱萱，你在嗎萱萱？”一陣盲杖試探著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白萱逐漸飛遠的思緒，讓她瞬間想起門口有些不平的路面，一邊生起些許擔憂一邊飛速跑了出去。

一個瘦小的身影隨著身側的盲杖緩慢地走在走廊邊緣，果不其然被翹起的地磚一角絆了一下，整個人立時向前撲去。

幸好白萱及時趕了過去，用自己的肩膀給她充當了扶手，“這段路不好走，下次別走了?！?/p>

“可是我想來找你玩嘛?！迸⒊吨纵娴男渥?，腦后的布條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生日快樂！”

“謝謝?！币园纵媪晳T沉默冷淡的性格也說不出什么別的話語，只是小心地牽著女孩沿走廊走到樓梯口，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熟練地帶著人走到用餐區，讓女孩安心地坐到椅子上，轉身去領兩人份的早餐。

一個月前，蕭院長一言不發地把這個叫顧雨的女孩領回了孤兒院，隨后便把顧雨安排在了離院長辦公室最近條件也最好的一個房間。

大概是照顧她行動不便吧。白萱如是想著。

其他人卻對這種事情從不吝惜自己的惡意與不滿，所謂的偏愛與身體上的缺陷足以讓那群孩子們迅速地給顧雨打上“異類”的標簽，自認為正確地集體排斥她、孤立她甚至霸凌她，讓她成為了第二個被打擊的固定靶。

第一個是白萱。

院長很快察覺到了，把白萱叫進了辦公室，從此之后，她便主動承擔起了照顧與保護顧雨的責任。

一向獨來獨往的白萱一開始并不習慣身邊多了個人，也不知道怎樣才算關心與保護，但顧雨意外的信賴她，平日里對外界本能性的戒備在白萱面前悉數變成了依賴，兩人的友誼關系建立的速度比任何一方設想的都要快。

端著早餐回憶起這些，白萱低頭看了看自己盤子里的三個面包，夾了一個出去放到顧雨碗里，洗了手之后剝好兩個水煮蛋，其中一個的蛋黃被她弄了出來一口吃掉，剩下的蛋白放到顧雨碗里。

她知道顧雨這個挑食的家伙不喜歡吃蛋黃。

“今天出去曬太陽嗎？”顧雨顯然對沒有蛋黃的水煮蛋很滿意，一邊嚼著一邊很期待地問到。

“嗯?！卑纵鎽艘宦?，抬眼看著陽光燦爛的庭院，“要帶書嗎？”

“好耶！我知道院長給你買了本新書當生日禮物！今天就讀那一本吧！”顧雨一邊說著一邊咽下最后一口牛奶，挽住了白萱的胳膊，“走啦走啦！”

最后兩個人都會睡著的吧……白萱抬眼看了一下二樓，無奈地想著。

但她還是轉身跑上樓梯，回到自己房間把書拿了出來，牽著顧雨走出門，溫暖的陽光頓時傾灑在兩個小小的身影上，像是要把所有的美好與燦爛都贈給她們。

孤兒院的院子不算大，一株又一株的蒲公英隨著初夏的清風微微晃動，白色絨毛飛了漫天，顧雨在聽見白萱說蒲公英已經開始結種子之后便拉著白萱的袖子撒嬌，要白萱帶著自己吹飛每一個絨絨球。

當顧雨鼓著臉致力于吹飛蒲公英的絨絨球時，白萱抬眼打量著與孤兒院緊鄰著的一棟獨棟別墅。

到底是誰住在里面呢？白萱每次看到這棟房子的時候都在思考這個問題，除了那些明顯是仆役的人們進進出出，進入孤兒院這兩年以來，她似乎還沒有見過那棟房子的主人。

顧雨拍了拍鼓得過久而有些發麻的臉，站起身試探著走了幾步，拽住白萱的袖子，讓白萱帶她找個地方坐下看書。

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樟樹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歲了，正值萬物生長的時分，它古虬的枝干向每一寸天空伸展，翠綠的新葉鋪滿了樹枝之間細密的空隙，陽光在樹葉上躍動著，星星點點地落在地上。

白萱拉著顧雨思考片刻，挑了背對著孤兒院的一邊坐下，老樹粗壯的枝干很好地阻隔了孤兒院中其他孩子不懷好意的窺探，在確認沒有其他干擾后，她翻開手里的書，輕聲念了起來。

“元素分為金、木、水、火、土、風、雷、光、暗、冰、時間和空間等十二個基本類別，以及在其之上的生命與毀滅兩大神性元素……怎么了？”白萱念到一半，被旁邊顧雨扯袖子的動作打斷。

她轉頭一看，顧雨臉上寫滿了不安，努力地向著她又靠近了一點。

“有人……在看著我們。”顧雨如同受驚的小獸般左右張望著，試圖找出視線的來源。

白萱這時也感受到了落在她們身上的視線，掃視一圈后，她抬起頭，視線正好對上了那棟別墅的一扇窗。

——有個大概與她們一樣年紀的男孩子正透過窗戶，平靜淡漠地注視著她們。

內心的某種記憶被喚醒，白萱本能地生出了幾分戒備心，原本圓潤的杏眼下壓，眼尾勾出一道凌厲的弧度，冷冷地瞪了一眼窗戶里的男孩，護著顧雨隔開了視線。

男孩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隨后消失在了窗戶邊。

“沒事了。”白萱收回視線，安撫性地對顧雨說了一句，“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萱萱想當元素使嗎？”顧雨在不安解除后立馬好奇地問道。

“唔……大概吧。”

“要是我是那種很厲害的風系元素使就好了！”顧雨晃著腿莫名很期待地說道，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突然會這么想。

好像，有人跟她說過類似的話。

似乎元素使的屬性是不可以自己選的……白萱迅速地瀏覽著書后面的內容，但期待一下也沒有什么壞處，“想當冰系，楚江的夏天太熱了。”

模糊的記憶碎片在無聲地提醒著她，她原來經歷過的夏天不是這樣的。

顧雨看著外面逐漸刺目起來的陽光，感受著一點點升起的熱浪，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半撒嬌地讓白萱繼續念下去。

過早破土而出的知了扯著喉嚨嘶叫著，在綠葉間愈發刺目的光斑里一聲高過一聲，空氣在陽光的持續加熱下開始扭曲，傳遞著熱意，街上的行人逐漸變得寥寥無幾，倦怠的氣息彌散開來。

顧雨沒過多久就在這諸多因素的發酵下有了困意，頭一點一點，最后靠著白萱的肩膀沉沉睡去，白萱轉頭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書，向后仰著靠在樹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襲白色軍裝的院長腳步匆匆地踏入孤兒院的大門，視線略微偏了幾分，便輕易地發現了在樹后睡著的兩只小團子，不由得笑了笑，在看到封面上落了幾片樹葉的那本書時笑意再次消退，伸手抱起了兩個小朋友。

大門緩緩地閉合，院長回頭看了一眼院子，滿眼的沉凝。

那件事情，今天晚上就完成吧。

兩人在顧雨房間里的床上一起醒來，成功地錯過了午餐時間。

“好餓啊……”顧雨揉了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眼珠一轉，對著白萱道，“你說院長會不會給我們留了小點心？”

白萱無奈地點了點頭。

院長的偏心幾乎是擺在明面上的，廚房的柜子里永遠都有各種嗜甜的顧雨喜歡吃的小蛋糕小點心，而且不少孤兒院的孩子都試圖潛入廚房過，但不知道為什么，只有她們兩人可以進入廚房，其他人都會被空氣擋在門外。

顧雨拉著她一路到廚房，熟練地找到柜子，聞了聞空氣中散發著的奶油與咖啡香味——

“是提拉米蘇！”顧雨小小地歡呼了一聲，“是萱萱你最喜歡的味道！”

白萱略顯驚訝地湊了過去，兩塊蛋糕赫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讓她更加驚訝的是，在這種炎熱的天氣里，兩塊奶油蛋糕竟然沒有融化的跡象，陣陣寒氣像要浸透她的骨髓一般拼命往她這邊涌來。

顧雨卻好像沒有任何反應，摸索著找到了放在旁邊的生日蠟燭和打火機，“快點，來點蠟燭許愿了！”

“好?！卑纵鎵合滦闹须[隱升起的不安，把蠟燭插到自己的那一塊小蛋糕上，點燃，雙手合十，開始許愿。

許什么愿好呢？她又能真正得到什么呢？在雙眼閉上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間，白萱竟然有些茫然。

思考了一會，她許下了自己的愿望，

“希望我能成為厲害的元素使，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p>

輕聲在心里說完這句話，她睜眼吹熄了蠟燭。

“來吃蛋糕吧！”顧雨開心地接過一口白萱喂來的蛋糕，“好好吃！”

兩人很快地吃完了原本就不大的蛋糕，白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讓顧雨在原地不要動，轉身回到院子里，拂開書封面上存留的樹葉，拿起書帶著顧雨回到了二樓。

到了二樓之后，顧雨神神秘秘地攤開手心，里面躺著一張紙條，“你走之后我又在柜子里摸了一下，發現了這張紙條，你看看上面寫了什么唄！”

白萱垂下眼簾，仔細看著上面似乎有些熟悉的字跡，隱隱覺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即將拉開序幕。

“晚上八點，帶著顧雨來院長辦公室。”

簡短的十幾個字，院長特有的凌厲筆鋒。

晚上八點，白萱牽著顧雨按時敲響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院長的聲音隔著厚重的木門傳了過來，聽不清情緒起伏。

白萱推開門，就看到院長胸前的徽章反射著臺燈的光，一時覺得有些晃眼睛，連忙閉了一下又再次睜開，站得筆直直視著眼前的院長。

“跟我來?！痹洪L看了一眼白萱身后的顧雨，沒有多說什么，從辦公桌后站起身，帶著兩人走上了平時禁止孩子們登上的三樓，推開了走廊上的一扇門。

灰塵簌簌落下，白萱下意識地睜大眼睛觀察著黑暗中的一切。

里面的景象如同油畫里的古堡一般華麗而又神秘，生銹的高大燭臺立在角落里，地面上有幾道同心圓的軌跡，圓環的中間似乎鑲嵌了一些什么石頭，散發出微弱的光，最里面的那個圓里畫著一個十二芒星，頂點處正好是那些石頭所在的位置。

“白萱，我給你的那本書你看了多少？”院長突兀地開口問了一句。

“我只看了大概，初步了解了一下元素使的種類和等級劃分。”白萱平靜地回答道。

“站到圓環中間去?！痹洪L沒有再追問下去，一抬手，燭臺上的蠟燭自動燃起，照亮了這個房間的大概面貌。

十二顆寶石也在院長的吟誦聲中一顆接一顆地亮了起來，各色光芒逐漸匯聚成一道白色光圈環住了中間的白萱，院長閉上眼睛，感受著空氣中元素能量的波動，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空氣中的光元素和冰元素近乎瘋狂地向白萱涌去，在空氣中甚至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而她原本深茶色的頭發也逐漸染上了白色，在漸起的風中飄蕩、加長，等到儀式結束后，白萱的白色長發委落在地，雙眼再睜開時，已經變成了一片明澈的冰藍色。

“冰系元素使，98%的元素親和力?！痹洪L一邊牽著顧雨一邊向白萱宣布了結果，給顧雨完成了同樣的儀式，風系，96%的元素親和力。

顧雨差點興奮地給白萱臉上親一口慶祝自己的夢想實現了第一步，白萱卻站在原地任由顧雨拉扯，沒有動，看著院長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欣喜的表情，冥冥中覺得命運的鐘聲已經敲響。

一定是有什么事要發生了。

“恭喜你們成為了元素使，之后我會教你們怎么修煉，怎么保護自己，怎么提升等級?！痹洪L的話語仍然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轉身領著兩人走出門外，“注意這件事要對其他人保密?！?/p>

“是?！?/p>

“是！”兩人同時回答道。

回去的一路上，顧雨一開始蹦蹦跳跳的，不住地向白萱暢想著未來，白萱也跟著附和了幾句，但明顯有點心不在焉，顧雨注意到了，也沒有再試著開啟話題，兩人沉默著到了顧雨房間門口。

“晚安啦。”顧雨對著白萱說道。

“晚安。”白萱笑了笑，看著顧雨安全地回到了自己房間里面的床上，輕輕地關上門轉身離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她很快地像往常一樣陷入了沉睡，光怪陸離的夢境卻在下一秒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靜。

她夢見自己被綁在一張鐵床上，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拿著針頭，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在針頭落下的那一瞬間，她醒了過來，窗外仍然是黑夜，一望無際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