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環昭初次進北上城正殿,便細細留神打量。原來北上城正殿位于北上城正中,正前一石牌橫建,上書“北上城”三字,兩側又有對聯:學立道通,自然貞素;圓行方止,聊以從容。至此拾階而上,便是正殿。正殿是一座七開間的大殿,正殿門上懸著一匾,寫著“北上殿”三字,傍書“圣衍祖千紹宗書”,兩邊有一副對聯,寫的是:座攬清輝萬川月,胸涵和氣四時春。亦是圣衍祖所寫。
殿內金磚鋪地,另設有一尊蟠虺紋大鼎,上首正擺紫檀木夔龍捧壽紋寶座,設新紅繡氈并大紅色金錢蟒引枕,北上城城主千重冠服齊整,正襟危坐。兩側兩溜紫檀木雕花椅,亦設繡氈引枕,北上城長老按輩而坐。堂下五位千重的親傳弟子,男東女西,挨次而立。三位少年兒郎皆束發帶冠,著寶石藍緙絲妝花緞云鶴紋襕衫,腰佩白玉鏤雕鳳凰墜佩,氣度朗朗,舉止從容;兩位女子身著大紅色暗花紗綴繡云鶴深衣,腰系松花綠暗繡折枝牡丹紋絲絳,亦佩白玉鏤雕鳳凰墜佩,三千青絲高高挽起,只用一根銀點翠嵌藍寶石簪束發,越發顯得秀如海棠,氣若芝蘭。
丹陛正中設一尊子龍青銅鼎,鼎的左右兩側又設香案香爐、酒果等物。丹陛左右,內門弟子皆著寶石藍祥云襕衫或大紅色祥云深衣,束發戴冠,佩金玲靈玉;兩丹墀內,外門弟子亦著同色長衫,腰系金玲。此時丹陛之上,階上階下,兩丹墀內,左昭右穆,男東女西,掎裳連襼,無一空地。
午正,傳贊引弟子入丹陛,青衣擊罄敲鐘,弟子具冠服,三獻爵,行告天地禮,禮畢,樂止。執事官引赴宗祠謁告祖宗,畢,仍具冠服,詣丹陛,執事官贊引,免宣表、免賀,眾弟子只行四拜禮,傳畢,詣正殿北上掌門座前,行五拜三叩大禮,與長老座前,行五拜三叩禮,與眾兄長姊妹前,行四拜禮。禮畢,執事官贊引,青衣奏樂,掌門佩玉系鈴,長老記名入祠,弟子再行五拜三叩禮,樂止,執事官贊之,眾弟子行五拜三叩禮,至此,訖。
環昭在一旁細細看了,不由暗嘆,到底是世家大族,禮儀之繁瑣規整,令人嘆為觀止。譬如數千人弟子同行跪拜大禮,不聞喘息之聲,只聞得鏗鏘叮當,金玲、玉佩微微搖曳之聲,并起跪之間,靴履颯沓之響。
環昭輕嘆:“果然世家大族。”
江逾月聽環昭呢喃,以為她想到了顧北青的收徒禮,顧北青上年在外歷練時,見一女孩兒天資不凡,便與其家人商議,收為直系弟子。請了青山眾長老、大長老以及上下所有弟子作見證,授牌記名,上宗祠,熱鬧了好幾日。
江逾月不由笑道:“傻丫頭,你想什么呢,千重收的是嫡系親傳弟子,其身份貴重自然不言而喻,這是應有的排場。年前顧四哥收的非嫡系弟子,只是直系,位階上自然矮了一等,且顧四哥是長老,又非掌門,自然不比這里的熱鬧。你若想啊,只叫掌門再收嫡系親傳弟子,自然是比今日的還要繁瑣。”
環昭聞言,知是江逾月會錯了意,卻未解釋,轉而接著話嘆道:“五姐姐知道的,兄長因小百里之事,至今仍未有收徒之意。”
江逾月眉心微蹙,紅唇微抿,似有難以出口之言,忍了忍,到底還是開了口:“小百里歸去已有數年,掌門兄長再惋惜哀痛也該有個限度。掌門之下,豈能無嫡系子弟繼業?便是兄長不愿再收徒,只把玉文收為嫡系弟子也不失體統,玉文天資雖略有不足,放眼大陸也是一二等的,加之他又是個勤勉自力,溫和寬厚的,行事為人又叫人挑不出錯兒來,大家又都信服他,如此算來,玉文竟是極好的了。”說著,江逾月又拉過環昭的手,語重心長,“我知你與小百里素來寬厚,小百里突然仙去,你也傷心。可是小黎,青山基業,不可無人繼承啊!我與二哥也曾數次與掌門兄長說過,可掌門兄長一字不聽,一字不言,叫我們只能看著焦心。你是掌門兄長的胞妹,他又肯聽你說,借著今日之事,你且與他說說,莫要叫他再沉溺了!”
一番話,言語誠懇,字字在理,綣綣真情,聽得人心內發酸。
環昭素知江逾月心直口快,不喜拐彎抹角的扭捏,今日這般,也不知這話在心中已經度量多少回。關于掌門嫡系弟子繼承之事,環昭心里又何嘗不明白。
蒼茫大陸,修仙宗門,嫡系、直系嚴格分明。內門弟子中,掌門親傳弟子為嫡系,入門弟子為直系,各長老的親傳弟子為長老嫡系,乃掌門直系,長老直系弟子,乃掌門旁系,不入繼業。
《青山史記》載,宗門可繼后人者,以嫡為尊,以直為卑。嫡者,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上達不驕,暇豫思義,可為繼者。直者,賢者可入嫡系,亦可為繼者。
青山的宗門繼承制,以嫡為上。嫡系中,掌門、眾長老們可擇最優者繼位掌門之位,譬如青山第二十三任掌門,乃第二十二任掌門嫡系弟子中的一位,兼之言行舉止,莫不叫人敬佩,故繼任掌門之位。若直系中,有過人之資者,亦可由掌門、長老告天地、稟先祖,入嫡系宗譜,列為嫡系,譬如青山第四十六任掌門,便是由長老直系入嫡系,再繼任掌門之位者。
澹臺南風的嫡系弟子,唯有已去的百里時一人,宋玉文雖是九疑山的大師兄,但仍是直系,未入嫡系,不可繼任。青山歷經千年,歷任掌門不論男女,名下皆有數位嫡系弟子,澹臺南風此舉,顯然是與祖宗規矩有違,是為大忌。《青山史記》有載,第二十九任掌門,便是因直系單薄,又無心立嫡,以至災禍突降,宗族難以支撐,險些將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以古為鑒,澹臺南風今日所行,不正如當日第二十九任掌門所為?而時風月、江逾月等人的擔憂,環昭何嘗不知,只是每每提及百里時,澹臺南風總是避而不談,癡纏拉扯這幾年,到底還是要面對的。環昭緩一緩心緒,緩緩道:“我明白了,五姐姐,回去后我會勸兄長的。”
江逾月大松一口氣,歡喜笑道:“果真如此,當真是我青山之福!”
環昭失笑:“五姐,我雖答應能勸,但兄長未必聽我勸,五姐姐這話,未免說得太早了些。”
江逾月笑道:“怎么早了,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掌門兄長與你最是親近,我們說的,他一概不聽,只怕你說的,他才聽得。對了,來年青山賢集試,若兄長愿意,也可從賢集試中擇其天賦資質上佳者,入九疑山嫡系,或是先入直系,若人品德行上佳,也可入嫡系……”江逾月越發說上了頭,滔滔不絕,環昭無奈打斷道:“五姐,這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說這些委實太早。”
江逾月卻大搖其頭,正想說明一二,只聽門外白芷喊有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