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陳枕對面猛敲手機屏幕的人,仔細看的話,其實長得還不錯。
他穿著oversize的T恤,寬大的工裝褲在腳踝淺淺堆疊,可惜那頭狗啃的金發實在是傷人眼睛,讓陳枕不想再看第二眼。
說實話他的身穿搭,不管是去參加說唱節目,還是給自己取個叫tony的英文名,立刻去學一手理發的手藝,肯定都能原地出道,賺的盆滿缽滿。
怎么偏偏來封建迷信這邊搞詐騙呢?
陳枕已經不想說話了,開始在心里盤算著怎么收樣才能回那被詐騙的666塊定金。
面前那人似乎對陳枕的質疑毫無所覺,坐下來后就開始瘋狂聊微信。
過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抬起頭。
發現陳枕面無表情的在發呆,他也沒什么詫異的表情,反倒調整了下坐姿,掃了桌上的二維碼,一邊給自己點咖啡,一邊催促道:“你不是說要面談嗎?說吧。”
對方頸間的項鏈折射著陽光,挪動的時候還晃了一下陳枕的眼睛,惹得她下意識抬眼掃過去,發現那是個銀白色的十字架。
十字架?
一個不管網名還是頭像都像是個道士的人,脖子上帶個十字架???
陳枕覺得自己真的很像個大傻子,于是問道:“可以退定金嗎?”
對方抬頭秒答:“不可以。”
陳枕冷笑:“你知道隔壁走幾步路就是警察局嗎?”
“小姐姐,我們付定金的時候,是不是確認過了,這個定金是不可以退的。”金毛笑嘻嘻道:“而且你什么都沒說,怎么知道我解決不了呢?”
陳枕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在心里安慰自己。
沒關系,真正的高人都是大隱隱于市,少林寺有掃地僧,面前這人,說不定是tony圈基督教和道教雙休的掃地大師呢。
——那可是六百塊啊!
事情已成定局,錢反正是不能輕易要回來了,陳枕決定先執行計劃一,把事情和盤托出。
……
聽完陳枕的故事,面前的黃毛小哥臉上倒是沒什么難色:“這件事其實很好解決。”
對方稍微端正了下坐姿,年輕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幾分嚴肅的表情,讓陳枕無端想到說唱節目導師席的嘉賓。
被這種情緒渲染,陳枕也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您說。”
“今晚我去你家住不就好了,”他笑得燦爛:“這種小角色,不到十分鐘我就能解決了。”
陳枕:?
陳枕死死掐住自己大腿,才克制住自己瞳孔地震的表情。
面前這個小黃毛,不僅想要騙財,還想要騙色!
腦海中閃過好幾個類似的社會新聞后,陳枕冷靜地放下喝空的馬克杯,拎起手包起身。
她對著對方微微一笑,安撫道:“你知道的,這種事情我需要考慮一下,正好我去個洗手間,你在這等一會。”
對方手機此刻恰好震動個不停,黃毛埋頭回消息,敷衍地點了兩下頭。
陳枕出了咖啡店,輕輕嘆了口氣。
還好她今天出門的時候,特意選了雙最適合跑步的鞋子。朝后看了眼,見對方沒有在看她,陳枕決定執行計劃二。
她轉身立刻右拐,朝著警察局的方向拔足狂奔。
十分鐘后,等陳枕帶著兩個警察大哥回到咖啡店,看見那頭金燦燦的黃發還在原位置上,陳枕立刻指認嫌犯:“警察同志,就是他搞迷信詐騙!”
警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樂了:“楚易成,怎么又是你啊!”
聽到有人喊他名字,黃毛茫然抬頭,看清來人,悟了:“靠!”
這情景,陳枕泛起淺淺疑惑:“你們認識?”
另一個警察小哥開口解釋:“他都是我們局老熟人了。”
說話間,警察大哥已經走到對方面前,敲了敲桌面,對黃毛道:“有人舉報你詐騙,你跟我們走一趟。”
黃毛轉頭瞪著陳枕,表情特委屈:“不是,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他說話聲音極大,仿佛受到了殘酷的背叛。
眼見周圍視線全投到了這里,警察大哥清清嗓子:“別廢話,快走。”
陳枕跟了兩步,問那個看起來溫柔一點的小警察:“我要一起去嗎?”
對方搖搖頭:“不用。”
“那我六百塊?”陳枕問出自己最關注的問題。
警察安撫她:“等他受完批評教育,我們會讓他退給你的。”
目送著兩位警察把黃毛夾在中間,三人遠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陳枕收回視線,也轉身離開了這里。
夏日的烈陽像是火爐一樣烤在臉上,地面傳出的熱度比太陽還要燙幾分。
陳枕站在路邊等出租,除了有些炎熱帶來的煩躁以外,內心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波動。
她有個奇怪的習慣,做比較重要的決定之前,會先想好最壞的結果。
比起苦等幾個小時后發現被放鴿子,微信憤怒的給對方發問號,然后發現被自己被騙子拉黑這種事,眼下的狀況經算是比較幸運的結果了。
求人不如求己,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果然還是得自己想辦法解決才行。
陳枕沒有說謊,她只是略過了一些細節。
比如,在夢里,她其實是能動的。
她也忘記了自己從哪兒看來的小技巧:鬼壓床的時候可以努力動動腳趾和手指。
從小的地方開始,然后一點一點的,直到渾身都能使上勁了,那被壓的人也能從夢境里掙脫了。
這個技巧對別人來說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對陳枕來說是非常管用了。
以前憑借著這個小竅門,她很多次在半夢半醒中從那個狀態里醒過來。
所以這次,當又遇到“鬼壓床”的時候,她也第一時間想要使用這個技巧。
一開始,陳枕完全使不上勁。
只是“想”要去“動”這個想法,就能讓她頭痛欲裂,耳朵里充斥著尖銳的鳴叫,連意識也變得混沌不清。
但是再痛她也不得不去做,因為如果解決不掉這個夢,她會死的。
陳枕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想法,就好像從靈魂里突兀生長出來的一樣。
但她無比確信,當那個黑影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時,如果不做點什么,她一定會死在這個夢里。
面前緩緩停靠的出租車打斷了陳枕的思緒,她坐上車,報出自家小區的地址。
司機師傅十分健談,見她一上車就摸出手帕紙擦汗,笑道:“外頭好熱哦。”
手提包傳來震動,陳枕一邊摸手機,一邊應和道:“是啊,熱死個人了。”
看到她拿出手機,司機也就很有眼色的收了聲,只嘀咕了兩句:“這幾年也不曉得咋回事,夏天硬是越來越熱了。”
陳枕敷衍地嗯嗯兩聲,打開微信,發現竟然是那個騙子的轉賬提醒。
她光速點了確認收款,然后皺著眉發了個問號過去。
AAA羽絨枕批發商老陳:?
有無相生:?
有無相生:不要還我!
AAA羽絨枕批發商老陳:這么快就放出來了?
似乎因為被戳破了真面目,對方也不裝高冷了,發了個委屈巴巴的貓貓頭表情,然后回道:等會還要去接受思想教育呢,他們叫我先把錢退你。
陳枕明白了,立刻點了刪除好友,將手機收回了包里。
月升日落是地球自轉的客觀規律,不會以陳枕的個人意愿轉移。
所以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到了睡覺的點,她還是乖乖洗漱好躺在床上。
意識再次回籠,陳枕又“看”到了那個黑影。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再看到這位老熟鬼,陳枕已經不會像最開始那一周一樣,害怕得連思維都停滯。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小半年了,害怕也是有閾值的,逐漸熟悉之后,理性就會重歸大腦。
饒是如此,當陳枕定睛“看”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一口涼氣:
昨天這個鬼明明還在她腳心的正對面,今天卻已經繞過床榻的拐角,到達她小腿肚子的旁邊了。
照這個加速度,誰知道它明天會不會就走到自己腦袋旁邊?!
不能再等了!
頂著頭暈目眩和耳鳴聲,陳枕掙扎著恢復了身體的掌控能力。
然后她一個翻滾,滾到床的另一頭,彈射而起,穿過客廳,直奔向玄關的大門。
那個鬼東西似乎被驚了一下,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身后如海浪一般的惡意變得洶涌澎湃,如有實質般扎在陳枕的背脊,激得她頭皮發麻,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察覺到小腿肚子有點發軟,陳枕忙大喊著給自己轉移注意力:“你要我的床,我讓給你好吧,別來追我了!”
她不敢回頭看,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拔足狂奔。
明明從臥室門口到大門只有十米不到的距離,卻好像一光年那么遙遠。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枕摸到了大門的把手。
她往下一掰,大門傳來松動的聲響。
能開!
陳枕心里稍稍松懈了一點,忙推開了房門。
不管外面怎么樣,總比跟鬼共處一室好。
隨著門緩緩打開,門的另一邊出現在自己面前——
白色的沙發,暖黃的燈光,巨大的穿衣鏡立斜靠在電視旁。
陳枕倒吸一口涼氣,這分明,就是自己客廳的鏡像版!
而穿過客廳的走廊,在那敞開的臥室門口,黑色的鬼影正隔著客廳和她面對面。
在它層疊著的肉山堆出的腦袋那個位置,明明應該是什么也看不清的黑球上,陳枕“看”到,它裂開直達耳根的嘴,露出了一個反向的弧度,就好像嘴角下垂一樣。
陳枕“知道”,它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