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的寒意如同萬載玄冰磨成的針,根根刺入骨髓。云初凝混沌的意識在刺骨的冰冷中掙扎著,像溺斃的沉船,想要擺脫那濃稠的、拖拽她下墜的無邊黑暗。每一次微弱的掙扎,換來的只是身體深處傳來更劇烈的、撕裂般的劇痛。
冰冷的……濕漉漉的……有什么冰冷堅硬的東西磕著她碎裂的肩胛骨?是巖石?她費力地想睜開眼,眼瞼卻沉重如同焊死的鋼閘。唯一清晰的感官,是那無孔不入的寒冷,以及從鼻端彌漫開來的、陳舊腐朽的灰塵氣味,混雜著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極其不適的陰森霉味。
終于,在無數次近乎力竭的掙扎后,一絲渾濁微弱的光線,艱難地擠破了沉重的黑暗。視野模糊扭曲,像隔著一層布滿裂痕的厚毛玻璃。
她吃力地轉動眼球,適應著昏暗。這是一處極其破敗的空間。坍塌了大半的屋頂,像一個被扯爛的口袋,露出外面依舊陰沉、偶有閃電撕裂的鉛灰色天空。不斷有冰冷雨絲從這些巨大的窟窿里灌入,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水洼。四周歪斜的墻壁布滿了濕漉漉的苔蘚和黑褐色的霉斑,幾尊巨大但殘破不堪、面容模糊猙獰的石雕在黑暗中投射出扭曲怪異的巨大陰影。中央地面一片狼藉的空處,一小堆篝火正在頑強地燃燒著,發出噼啪的細響,干燥些的碎木在焰心里掙扎著變紅、卷曲、最終化作蒼白的灰燼。昏黃的光暈在潮濕破敗的環境中勉強撕開一小圈溫暖的領域。
光線勾勒出篝火旁的一個輪廓。一個男人。
他靠坐在一堵相對完整的斷墻下,離篝火有一段距離,將自己隱藏在火光照耀不到的濃重陰影里。他很高大,即使是坐著,身影也透著一種嶙峋的壓迫感。身上裹著一件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布滿灰塵和可疑污漬的破爛寬大斗篷,兜帽低低壓著,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個剛毅、線條冷硬的下頜輪廓。他似乎睡著了,又像一座沒有任何生氣的石雕。連呼吸的細微起伏都近乎消失不見。只有偶爾一陣稍強勁些的風卷過破廟,掀起他斗篷破敗的一角,才能窺見其下似乎緊抿的冰冷唇線。
死寂。只有火堆燃燒的噼啪聲、呼嘯的風聲和雨點砸在斷壁殘垣上的密集聲響。這片死寂如同一張無形的、冰冷黏膩的蜘蛛網,籠罩著云初凝,令人窒息。
記憶的碎片洶涌回溯——柴房爆炸的毀滅火焰……被拋飛時灌入骨髓的冰冷雨水……泥濘……趙魁猙獰的面孔……護衛們閃爍的刀光……那只抓向天靈蓋的致命鐵爪……
恐懼,在冰冷的體溫和死寂的重壓下,反而顯得遲鈍,最終凝成一塊沉甸甸的寒鐵,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冰冷而麻木。
她是誰?這是哪里?那個人是誰?為何帶她來這里?
疑惑如同冰冷的溪流,試圖沖刷過混亂的記憶殘骸,卻得不到任何回應。身體仿佛被拆散了重新勉強拼湊起來,每一塊骨頭都在尖叫著抗議,斷裂般的劇痛從肩膀、肋骨、膝蓋各處持續不斷地傳來。皮膚如同被無數鈍刀反復刮擦過,火燒火燎的痛楚下還混雜著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是寒氣伴隨著濕透的衣物在持續侵蝕生機。右膝更是像被楔入了燒紅的鐵釘,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讓劇痛加深一分。
她試著動了一下手指。僵硬。冰冷。唯有左手無名指根處,那枚黝黑不起眼的戒指,依舊頑固地散發著滾燙的溫度!那灼熱感似乎帶著某種莫名的嘲諷,與周遭的冰冷形成最殘酷的對比。靈魂深處那枚被強行烙印的《焚天》神文,也隨著意識蘇醒,像沉入巖漿的烙鐵,持續釋放著冰冷的熾熱感,既在提醒她的茍延殘喘,又在貪婪地渴求著……吞噬?
饑餓。不是腸胃的空虛。而是身體更深層、靈魂本源在發出絕望的尖嘯。先前在火場中強行引動戒指吞噬泥污轉化力量帶來的,是此刻更深入骨髓的空虛和撕裂。就像被點燃的油燈熬干了最后一滴燈油,連燈芯都在發出即將斷裂的呻吟。生命本源在劇烈燃燒后的那種枯竭感,讓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徹底化作塵埃。
喉嚨干裂得如同沙地,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刮般的痛楚。她艱難地試圖撐起身體,僅僅是肘部微微用力支撐一下身體的動作,就牽扯得半邊身體劇痛欲裂,喉嚨里猛地涌上一股無法壓制的血腥味!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從她咬緊的牙關間泄出。在這死寂破敗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和清晰。
篝火旁,那個如同石雕般沉寂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極其細微。只是搭在彎曲膝蓋上的那只手,似乎極其輕微地收攏了一下指節,快得如同幻覺。若非云初凝心神繃緊到極致,根本無法察覺。他甚至沒有抬起眼皮,兜帽深處那片深重的陰影紋絲不動,仿佛那聲痛苦呻吟只是風吹過廢墟的嗚咽。
但那短暫的一動,卻像一根冰冷的刺,瞬間扎穿了云初凝那層強行維持的麻木外殼。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的裂口無聲無息地瘋狂漫涌上來,試圖淹沒最后一點微弱的清醒。無處可逃。
不!不能!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意識深處尖嘯!那是屬于她的,屬于那個曾在萬眾矚目下被稱作天才,最后卻被棄如敝履的云初凝的聲音!縱然只剩枯骨一堆,也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爛在這片冰冷的廢墟里!
她的目光猛地釘在篝火上!火焰在昏暗破廟中跳躍著,舔舐著干燥的碎木。
木……能燃……灰燼……
一個瘋狂、冰冷、仿佛源自靈魂烙印最深處的念頭被逼到了絕境,如同毒蛇般猛地抬頭!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既然……連門板都能在那詭異意志下化作爆裂焚天的火焰……
既然……戒指可以抽取污穢泥塵化作一絲維系的力量……
那么……這《焚天》烙印……它要焚盡萬物的本質……是否……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冰錐,死死鎖住地上散落的一塊幾寸見方、干燥脆硬的半截朽木。沒有猶豫!
屏住最后一口氣!用盡殘存的所有意念,狠狠溝通靈魂深處那枚冰冷的《焚天》神文烙印!同時驅動體內那絲幾近徹底枯竭、只殘存一點灼熱感的《焚天》本源火苗!
嗡!
指根的戒指驟然變得無比灼熱!仿佛是沉寂的火山即將噴發!一股無形無質、卻又似乎能扭曲眼前空氣視線的龐大吞噬意志,順著她的意志所向,如同貪婪的黑色巨口,轟然籠罩了地上那塊脆硬的干柴!
吞噬!點燃!焚燼!煉化!
意念如刀!沒有功法運行圖,沒有招式,只有神文烙印帶來的、對“焚”與“燼”最原始最粗暴的渴望與命令!
嗡——咔!
一聲難以言喻的、仿佛硬物內部結構被蠻力強行粉碎的輕微脆響,在云初凝的意識中清晰炸開!
幾乎在吞噬意志籠罩那截朽木的瞬間,朽木表面那些肉眼可見的、深刻的木質紋路,極其突兀地變得漆黑!如同被無形的墨水瞬間浸染!不,更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機和光澤!緊接著——
嗤!
一縷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煙絲,無聲無息地從朽木漆黑的核心位置驟然升騰而起!尚未完全脫離木身,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捕捉、撕碎、湮滅!
而那截半指長的硬木,就在云初凝的眼前,毫無征兆地、極其突兀地整體化作了一小撮極其松散的、黯淡無光的灰色粉末!仿佛頃刻間經歷了千萬年的風化!不是燃燒后殘留的黑炭或灰燼,就是純粹的、失去了所有火氣與能量的……死灰!仿佛其內部蘊含的極其微弱的生機和可以引燃的“力”,已在瞬間被徹底榨干,點滴不存!
成了?!
這念頭剛剛升起!劇變陡生!
戒指深處那股剛剛爆發的吞噬意志如同泄洪的閘門瞬間閉合!一股微弱、卻極其冰冷、純粹、蘊含著寂滅與絕對空虛感的力量,猛地沿著戒指與她連接處逆沖而上!瞬間灌入那絲催動《焚天》火苗的意識節點!
這力量冰冷死寂!不帶一絲一毫生機!
“噗——!”云初凝本就強撐的身體如遭重擊,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夾雜著黑色血塊的暗紅淤血!眼前瞬間一黑!意識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劇烈搖曳、閃爍!身體劇烈抽搐幾下,徹底癱軟下去,面如金紙,連指頭都無法動彈!那強行榨取朽木的冰冷死寂之力,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差點直接崩滅了她靈魂中那點微弱的《焚天》火種!
篝火旁,那個仿佛沉睡的石影,在木塊化作飛灰、云初凝噴血倒地的瞬間,搭在膝上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屈伸了一下。如同指節凝固太久的自然松動。
然而就在下一瞬——
他猛地仰起了臉!
兜帽因這突然的動作向后滑落些許,一道驚心動魄的閃電撕裂天際的鉛云,慘白的光透過破廟頂端的巨大豁口,如同巨大的探照燈柱,狠狠撕破了廟內的黑暗,也在剎那間照亮了斗篷下的那張臉!
線條如同刀劈斧鑿般冷硬!膚色是那種久不見天日的、不見血色的慘白!但這張被閃電照亮的臉上,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睛……
瞳孔!那瞳孔竟是極其深邃的暗金色!如同深淵里凝結的暗沉熔金!此刻,這雙暗金色的眼眸之中,正燃著兩簇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怒焰!那絕非人類情感所能承載的怒火!更像是沉睡了無盡歲月的古神被螻蟻的愚行驚擾了最終的沉眠!一股無形、凝練到極致的、仿佛能瞬間凍結靈魂的恐怖氣勢,如同覺醒的怒海狂濤,從他身上轟然爆發!
他銳利如萬年冰錐的目光,穿透篝火跳躍的光暈與冰冷的雨絲,瞬間釘在了癱倒在血泊中、氣息奄奄的云初凝身上!不,更準確地說,是釘在她左手無名指根部——那枚黝黑、毫不起眼的戒指之上!
“蠢貨!”一個冰冷、壓抑、如同萬載寒冰相互摩擦擠壓的沙啞聲音,驟然在死寂的破廟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