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鉛灰色的天幕低垂,濕冷的空氣裹挾著泥土和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鳳棲鎮上空。青石板路積水未退,倒映著兩旁緊閉的門戶和偶爾匆匆掠過的、帶著驚惶的人影。云府那兩扇曾經光鮮的朱漆大門,此刻也顯得有些黯淡,門楣上懸掛的“云”字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不安的光影。
云府前院,巨大的演武場早已被清理出來。青石鋪就的地面濕漉漉的,中央矗立著一塊丈許高的黑色測靈石碑,碑面光滑如鏡,此刻卻散發著一種壓抑的沉寂。演武場四周的回廊下、高臺上,早已擠滿了云家族人。有地位尊崇的長老、管事,有旁支子弟,更有許多聞訊趕來看熱鬧的鎮民。人頭攢動,議論聲嗡嗡作響,如同悶雷前的蜂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演武場入口處那條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青石通道上。通道盡頭,是云府那扇沉重的、象征著家族威嚴的大門。
“聽說了嗎?那個廢物……云初凝,今天要回來參加家族測試?”
“嗤!她還有臉回來?靈脈盡毀,淪為笑柄,被柳家當眾休棄,聽說前些日子還惹下潑天大禍,差點連累整個云家!”
“可不是!聽說柳家震怒,連影刃都出動了!她怎么敢……”
“哼,我看她是走投無路,想回來求家族庇護吧?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么東西!”
“等著看吧,家主這次絕不會輕饒她!二長老他們早就……”
刻薄的議論如同冰冷的毒針,在人群中肆意穿梭。高臺主位上,家主云崢端坐中央,國字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眉宇間一絲化不開的疲憊和凝重。他身旁,二長老云海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渾濁的老眼時不時掃向大門方向,帶著毫不掩飾的陰鷙和快意。三長老等人也面色各異,或沉默,或搖頭。云若雪母女更是站在顯眼處,白氏臉上帶著精心修飾過的悲憫,眼底深處卻是怨毒和得意,云若雪則不時整理著嶄新的衣裙,嘴角微微上揚,仿佛已經看到了云初凝跪地求饒的狼狽模樣。
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眼尖,一聲低呼打破了沉悶!
嗡!
所有議論聲瞬間消失!數百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射向那扇緩緩開啟的朱漆大門!
沉重的門軸發出“吱呀”的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一道單薄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門洞的陰影里。
素色舊裙,洗得發白,沾染著泥濘和暗紅的污漬,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纖細的輪廓。長發未束,濕漉漉地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蒼白尖削的下巴。她赤著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步,一步,走得極慢,仿佛每一步都耗盡全身力氣。
正是云初凝!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鄙夷、嘲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她!
“果然是她!這廢物還真敢回來!”
“嘖嘖,看看那樣子,跟從泥塘里撈出來的野狗似的!”
“云家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滾出去!廢物!災星!”有旁支子弟忍不住低聲咒罵。
云若雪眼中快意更濃,幾乎要笑出聲來。白氏嘴角的弧度更深。
云崢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看著那道在眾人目光凌遲下、艱難前行的單薄身影,看著她赤足踩在冰冷石板上留下的淡淡水痕,看著她膝蓋處隱隱透出的暗紅(那是柴房爆炸留下的舊傷),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劇烈的痛楚和掙扎,但最終,還是被沉重的責任和冰冷的現實壓了下去,化為一片沉沉的死寂。
二長老云海猛地站起身,聲音如同破鑼,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煽動:“云初凝!你這喪門星!還有臉踏入云家大門?!你縱火焚毀家族產業,殘害同族姐妹,引柳家震怒,為我云家招來滅頂之災!今日還敢回來?!來人!將這叛逆拿下!打入懲戒堂,聽候發落!”
隨著他話音落下,幾名氣息彪悍、手持鐵鏈的護衛立刻從人群中沖出,面色不善地朝著云初凝圍攏過去!沉重的鐵鏈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嘩啦”聲響!
氣氛瞬間緊繃!殺機畢露!
就在護衛即將抓住云初凝手臂的剎那——
她一直低垂的頭,緩緩抬了起來。
濕漉漉的長發向兩側滑開,露出了那張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
臉上沾著泥點,額發凌亂地貼在頰邊,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
如同被寒潭冰水滌蕩過!幽深!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慌亂、甚至憤怒!只有一種足以凍結靈魂的漠然!仿佛周圍所有的喧囂、咒罵、殺機,都只是拂過山石的清風,無法在她眼底掀起半分波瀾!
這眼神太陌生!太冰冷!與記憶中那個或驕傲、或絕望、或憤怒的少女判若兩人!
護衛伸出的手,竟被這眼神看得下意識一滯!
云初凝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圍上來的護衛,掃過高臺上神色各異的眾人,最后,落在了二長老云海那張因驚愕和惱怒而微微扭曲的臉上。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虛弱的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場的死寂,如同冰珠落玉盤:
“二長老。”她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質感,“我云初凝,今日,是來參加家族測試的。族規有定,凡云家子弟,年滿十五,皆可參與測試,評定靈脈,分配資源。怎么?二長老要當眾違背族規?”
云海被她這平靜到極致的質問噎得臉色鐵青!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厲聲道:“放肆!你這罪人,有何資格談族規?!拿下!”
護衛不再猶豫,鐵鏈猛地朝云初凝脖頸套去!
就在鐵鏈即將觸及她皮膚的瞬間——
云初凝動了!
她沒有閃避!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呼嘯而來的鐵鏈,不退反進!一步踏出!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原始暴虐氣息的灼熱感,毫無征兆地從她體內爆發出來!她左手五指猛地張開,對著那粗重的鐵鏈,狠狠一抓!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烙鐵按入寒冰的刺響!
那精鐵打造的、足有兒臂粗的鐵鏈,在與她手掌接觸的瞬間,接觸點竟猛地變得赤紅!一股刺鼻的青煙騰起!鐵鏈如同被投入熔爐的蠟油,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解!軟化!變形!
“啊!”抓住鐵鏈另一端的護衛只覺一股恐怖的高溫順鏈傳來,燙得他慘叫一聲,下意識松手!
嘩啦!
半截熔斷、冒著青煙的鐵鏈跌落在地!斷口處如同被高溫熔斷的蠟燭,流淌著暗紅的鐵水!
整個演武場,死寂一片!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半截熔斷的鐵鏈!看著那個站在場中、依舊面色平靜、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塵埃的少女!
徒手……熔斷精鐵?!
這……這怎么可能?!她不是靈脈盡毀了嗎?!
高臺上,云崢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射出震驚的光芒!云海臉上的獰笑徹底僵住,如同見了鬼!云若雪母女臉上的得意瞬間化為慘白和驚駭!
云初凝緩緩收回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灼熱感。她看也沒看地上熔斷的鐵鏈,目光平靜地轉向那塊矗立在演武場中央的黑色測靈石碑。
“現在,”她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可以測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