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薇被母親叫醒時,天已微明。眾人吃過干糧后,互道珍重,便各自上路。裴薇與母親裴氏、袁道長,還有義士張大郎一起出發。小裴薇被張大郎背在肩上,一路興高采烈,圍著袁道長問這問那,袁道長耐心地一一回答。裴氏怕道長不耐,低聲教訓女兒,被袁道長攔下,道:“不必如此,我很喜歡小兒。”張大郎也在一旁幫腔:“小姑娘可愛,并不妨事的。”
日中時,一行人來到城門下。經過城門口時,眾人被守衛攔下檢查。此時殿前將軍裴松路過,他乃裴老將軍麾下愛將,又是裴氏族人,曾見過族嫂裴氏,認了出來。見族嫂如此模樣,忙詢問根由,得知經過大吃一驚,悲痛萬分,一面急忙讓人快馬親自通知裴府,一面親自將一行人送至裴府。
眾人在裴將軍的護送之下,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趕到了裴府。裴府坐落于洛陽城中心附近,占地不大,但勝在建筑精巧,門口兩只獅子,威武雄壯,朱紅色兩扇大門,十分氣派。門檐上有精致的彩繪,上面畫的是孝經里的故事。
門子進去通報,眾人候在門口,裴薇下車后一直被護衛抱著,仰著小臉兒,細細的觀察門檐上畫中的內容。袁真人見小裴薇看得認真,便笑道,“小兒也覺得彩畫好看嗎?”裴薇本欲藏拙,不愿顯出超齡的智慧而被人懷疑,但卻忍不住想要在袁真人面前賣弄一下,求關注,也為今后的求教鋪路,便回道,“這是《孝經》中的故事,這一幅畫是關于孝子陸績的,’陸績六歲,做客歸來,母性所愛,懷橘三枚’,那一幅畫是寫黃香的,黃香九歲的時候,母親去世,只留他與父親,他十分孝敬父親,夏天暑熱,用扇子把父親用的枕頭和席子扇涼,冬日寒冷的時候,則’以身溫其被席’。”
袁真人很驚訝,問道:“你今年幾歲?”裴薇一副小兒狀,回答道,“薇薇今年三歲。”袁真人又向裴氏道:“令千金如此聰慧,是夫人教導有方。”裴氏也很驚奇,道:“以前教她讀過幾遍,不想她竟記住了。”
裴松也在一旁嘖嘖驚奇。此時門子回轉來,將大門敞開,裴氏父子趕來迎接,裴仁基當先,裴行儼緊隨其后。兩人神情都很激動,裴仁基一馬當先,迎向袁真人,抱拳道,“真人應邀前來,裴某不勝榮幸!”
二人相互見禮。裴氏上前見過公公,又讓裴薇拜見了祖父,裴仁基面含悲色,點頭道:“前日已有河東友人報喪,以為爾等盡遭毒手,不想蒙天之幸,汝與薇兒逃得生天。”裴行儼一手扶起裴氏,另一邊接過薇薇抱著,向裴仁基道,“父親,咱們先進去再敘。”裴仁基忙向袁真人道,“老夫失態,真人快快請進!”
進入大門,便是影壁,上面畫的是一幅薔薇圖,之后是穿堂,穿堂過去便是大廳。袁真人隨裴老將軍入廳敘話,裴氏則欲抱著薇薇去內院廂房。裴薇卻因著心事,纏著父親不肯放,隨其來到前廳招待袁道長。
袁道長一夜未眠,卻不見疲態,正在寬慰裴老將軍,勸他節哀,保重身體。裴行儼抱著薇薇進來,心情仍在見到親人的激蕩當中,此時在旁邊激動插言道,“我定要叫那賊人血債血償。”
裴老將軍也難掩悲痛,嘆了口氣,道:“不知何方賊子,如此心狠手辣,滅絕人性。”又向裴薇問道:“薇兒可嚇著了?”
裴薇點點頭,道:“薇兒當時被娘摟在懷中,躲在林子里,嚇得不敢出聲,那些賊人都蒙著面,看不清長相,薇兒細數了一下,賊人共有98人,家丁傷了他們其中的兩個人,一個傷在左腿,一個傷在右臂,但我們人少勢弱,寡不敵眾,乳娘當胸一刀被刺死,祖母身中數刀而亡,叔祖、叔祖母都慘死在賊人的刀下,族人四散逃開,卻被賊人追上,一一砍殺。殺完人之后,為首一人說,’今兒活干的不錯,回去向主公為大家請賞。’這人當時揭開面巾,薇兒還記得他的臉。”裴薇說完,堂中眾人一時無聲。
半晌,裴松道:“薇兒可是過目不忘?”裴薇擔心自己表現的太過,小心翼翼道,“薇兒見過的便會記在心中,對數字記得尤為清楚。”
裴行儼又是傷心又是高興道:“薇兒真是聰明,如此賊人便有眉目了。”裴老將軍慎重道:“此事不可再對其他人說起。”又向袁真人道:“還請真人保密,以免我這幸存的小孫女兒遭遇不測。”袁真人肅道:“老將軍放心,貧道曉得輕重。”
裴薇并非不曉得出風頭不好,故意顯出對數字的天賦,也只為吸引袁真人的注意。裴薇清楚此次穿越如此詭異,非常理可測,唯有求助于玄術才可窺得一二回家的機緣。凡是玄術須以數學為基礎,而袁真人作為此道中的大師,對數學天才應是“情有獨鐘”。
裴薇每日多隨裴氏在內宅活動。因戰亂頻仍,裴家家眷都在故里,為方便照顧生活,裴老將軍跟隨王世充后,前兩年新納了一位年少貌美的妾氏趙娘子,之前裴府中的庶務由裴老將軍的這位趙娘子掌管。在這場劫難中,婆婆崔氏也未能幸免于難,夫君又別無兄弟,裴氏只得接過了這管家大計。每日清晨,都有管事前來請示一應庶務的辦理,領牌子,聽吩咐,裴薇則在旁邊描紅。
每逢父親休沐時,裴薇便纏著父親,讓父親教授武藝。裴薇之前常聽家中仆人叨念將軍武藝高強,天下無敵,心中早想見識一番,又想著在亂世中應有保命絕技才好,便琢磨如何才能讓父親傳授武藝,裴氏怕刀槍無眼傷著人,不愿放裴薇前往,無奈裴薇早已說通了祖父,再加上之前的劫難,仍讓裴氏心有余悸,因此才勉強同意。
裴家作為世族高門,又是當世名將,練功的場地自是相當可觀,占地足有幾百平米,旁邊有供人休息的亭子,兵器架上刀槍劍戟樣樣俱全。裴薇隨奶娘穿過后花園,便看到祖父坐在亭子中,全神貫注的看著場中的兩人切磋,裴薇定睛一看,原來是袁道長和裴將軍!
裴將軍自是身手不俗,長槍快如閃電,攻勢迅疾,而袁道長看似閑庭信步,卻總能恰如其分的避開鋒芒,將攻勢化于無形,且只守不攻。裴老將軍見此情形,長嘯一聲,喝道,“元慶我兒,還不住手!此時認輸還有些顏面。”裴行儼也是識時務的俊杰,他將手中長槍一拋,只見其穩穩插入兵器架上,向袁真人抱拳道,“真人高明!元慶甘拜下風。”袁真人含笑道,“將軍客氣,貧道承讓了!”
裴行儼接過仆人遞來的汗巾,擦著汗,與一身清爽的袁真人一同來到亭中落座。侍女奉上茶水,裴行儼接過一飲而盡,袁道長則淺嘗慢飲,小裴薇旁邊喝著侍女端來的酪漿。裴老將軍端起茶,略嘗了一口,又緩緩放下,笑道,“久聞真人道法精微,天文、術算造詣深厚,不想武技也是這般了得,小兒獻丑了!”袁道長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一笑,道:“貧道并不會武藝,這不過是一些微末道法,裴將軍沙場征戰,所向披靡,武藝高強,不必與貧道一般見識!”
裴行儼奇道:“這道法還有如此妙用?!”袁道長笑道,“道法之存世,上為測天地之玄奧,中為知世事之興替,下則為全身保命、消世人之欲壑!至于與人爭斗,本非所長,不過是其中的微末小技罷了,并非武技。”
小裴薇在一旁湊趣兒道,“爹爹武藝高強,真人道法精深,真是珠聯璧合,難分軒輊!”又輕輕嘆氣,道:“我要是也能習得武藝和道法就好了。”裴老將軍三人見她小兒說話模樣可愛,覺得好笑,便逗她道,“女兒家家的,不用學這些。”小裴薇一聽便急了,“大人好生不講道理,安能小覷女子?難道不知巾幗不讓須眉嗎?古有花木蘭從軍殺敵,即便是今日,也有唐軍的李娘子威名遠揚,孩兒為何不可習武學道?”
裴行儼還想再逗逗女兒,裴老將軍卻哈哈一笑,“說得好!小兒有志氣!太原李家有巾幗,我裴家女兒學武有何不可!”
袁真人也笑道,“不僅可以學武,還可以修習道法!”
小裴薇聽到此言,大喜過望,馬上接言:“道長伯伯,此話當真?”
裴老將軍和裴行儼也驚詫的看向袁真人,真人笑笑道,“小兒與道法頗有些淵源。”道法一脈一向神秘莫測,世人多聞其名,卻不曾得見,今日裴薇有機會拜師學道,這等機緣實在難逢。
裴老將軍馬上反應過來,向小裴薇道,“還不拜見師傅!”小裴薇興高采烈的跳下石凳,納頭便拜,袁真人受了小裴薇三拜,才出聲道,“徒兒請起!”如此輕易便完成了心愿,小裴薇心中喜極,顧自手舞足蹈起來。裴老將軍三人看了也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