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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雙照纖塵鏡

第六章淳安

與周胤草草告別,宋府外面的符紙結界就被破了。虞塵洲見一黑霧沖進宋府,于是急急追了進去,就這么救下了赫連雙和宋慶元。

他們二人架著宋慶元還沒出宋府,就在大門口被那黑衣人攔截了下來——他從天而降擋在門口,臉上的黑霧早已散去,泛著絳紫色的眼眸平靜卻可怕地注視著他們。

赫連雙看清來者,怎么也想不到阻攔他們的人,竟是紀文清?!

“怎么是你?!”

此時的紀文清和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他攏衣而立,側身擋在他們面前神情陰郁,身體四周都散發著勢焰熏天的殺氣。

紀文清拂袖指向他們中間,“我可以不傷害你們,但那個人必須留下。”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了還在昏迷的宋慶元一眼,“紀文清,我知道你想幫蔣淳安證明清白,但宋慶元已經不記得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了,一切弄清楚之前,你殺了他也沒用——”

“雙姑娘,你未免也太單純了!”紀文清怫然而怒,打斷道:“五十年前發生的事情,誰都可能會忘記,唯獨他不可能!”

“什么意思?宋慶元?”赫連雙蹙眉,莫不是之前宋慶元故意隱瞞了他與蔣淳安的關系?

虞塵洲看向她,“他一直在利用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打開宋府外面的符紙結界。”

“符紙結界?”

紀文清嗤笑一聲,“宋慶元曾找過仙門人為自己設下了這道只有神仙才能打破的結界,我本想讓你進來碰碰運氣,沒想到赫連姑娘你還真給我打開了。”

他們的話一句又一句進入赫連雙的耳中,她只覺越來越亂,伸手打斷道:“等一下!什么結界?我何時打開的我怎么不知道?!還有——”

她轉向虞塵洲,“你是怎么知道符紙結界的?”

虞塵洲正欲開口糊弄過去,然而赫連雙已然失了耐心,“不管了,先打再說!”

她話音剛落,右手便試圖凝結法術,卻絲毫感受不到體內神魂的存在。“奇怪。為何還是使不出法術?!”

她想起先前無法施法的場景與時間,倏然明白了些什么,看向紀文清有些不可置信:“難道是你?每次我法術被禁錮的時候,你都在場!”

紀文清絳紫幽深的雙眸仿佛萬年不化的寒冰,讓人在對視時不免生出陣陣寒意:“你倒聰明,是我控制的法術磁場。”

赫連雙:“我只聽說過有這種能力的靈修,你一個有少許仙脈的人又怎么可能會——難道你——?!”

虞塵洲蹙眉回道:“他就是靈修。”

這次除了赫連雙,就連紀文清也詫異地看向他。

赫連雙瞪著他:“你又知道?!”

“……猜的。”

談話之余,宋慶元在二人攙扶下悠悠醒來,在抬眼看見紀文清的剎那,像是看見了惡鬼般恐懼地瞪起眼睛,大聲哀嚎幾聲,竟是一下子掙脫了赫連雙和虞塵洲,腳下生風般慌不擇路地朝后逃去。

赫連雙怎么也沒想到這么一個形銷骨立的小老頭腿腳這么靈活,力氣大的居然抓都抓不住。

“還想跑?!”紀文清縱身一躍,化作黑霧沖向宋慶元,赫連雙和虞塵洲之間一閃而過,二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嘩——”眼見宋慶元要慘遭不測,他身上突然閃現出一道刺眼的金光,迷的所有人幾近睜不開眼。

赫連雙雖擋住雙目,但瞇起眼睛能隱隱看見那金光從宋慶元的腰間緩緩飛出,停留在半空中。金光逐漸消散,幻化出它原本的模樣。

是一個金鐲子。

紀文清恢復了人形,定定地站在已經嚇傻了的宋慶元面前,被附身了般一動不動。

“這……這是?!”

他猙獰的神色逐漸舒展,瞪著那鐲子的雙目睜的極大,悲切凄涼的神情,雙腿一軟竟是直直跪在了宋慶元面前!

宋慶元也仰頭望著那串金鐲子,半張的嘴微微顫抖,雙目惶恐兩腿發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我的法術……”赫連雙感覺自己與那鐲子似乎有著某種連接,也不知是因為這個鐲子還是因為紀文清收回了壓制法術的能力,她只覺體內神魂翻滾,大量的法術踴躍到自己的指尖。

她不自覺地向那鐲子伸出手,施展白光照耀在鐲子上,赫連雙只覺一陣猛烈地吸附力襲來,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幾步。

虞塵洲注意到身側人的異常,蹙眉嚴肅道:“赫連,你在干什么?”

“這鐲子不對勁,它在把我往里面吸——啊!!”還沒說完話,赫連雙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將她生生拉了上去,她本能去轉身邊能夠抓到的東西——

就這樣虞塵洲只覺右邊袖口被人狠狠扯住,無法抵抗的力量竟是來自早已飛向半空的赫連雙,“你——?!”

話音未落,他已雙腳離地,同赫連雙一同幻化成兩道白的光痕,飛入鐲子里消失不見。

鐲子上的光芒伴隨著他們的進入而消散,直直掉在了地上。手鐲由金子打造而成,外層是一對鴛鴦戲水的圖案,若是仔細看除了采用累絲、點翠和鑲嵌等工藝,其中內層一筆一畫都清晰可見的刻痕里都夾雜著道道金色流動的光,一圈一圈流動著,永不停息,永遠輪回。

……

耳畔是陣陣哀嚎哭泣聲,赫連雙緩緩睜開眼,面前的場景逐漸清明起來。

嘈雜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景觀近在咫尺觸手可及。耀眼灼熱的陽光在貧瘠的土地徜徉著,遍眼都是的骨瘦嶙峋鵠面鳩形的百姓。這片土地雖然看似寸草不生,但隱隱能與她印象中的繁華街道重疊——

“這里是……五十年前的永昭城?”

還好她曾在炫神域閑來無事多讀了幾本書,知道有種時空穿梭之術,不然還真解釋不清如今的此情此景。

一挑著擔子的孱弱老人經過她,嗓音枯啞:“姑娘讓一讓!小心臟了你的衣裳!”

赫連雙本能后退幾步,側身為老人讓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實體不是虛像。如此說來,旁人是能看見感知到她的。

“那金鐲子是什么來頭,竟能發揮如此功效?”

她緊緊皺著眉頭,緩步走在路上。頭頂是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般的太陽,云好似被太陽燒化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經之處遍地都是黃皮寡瘦的普通百姓,身著粗布麻衣毫無生氣。甚至在雜草堆里都能看見餓死的皮包骨尸體,和遠近皆能入耳的嬰孩因饑餓而發出的哭啼聲。

千村萬落盡聽呻吟,哀鴻遍地皆是慘狀。

“永昭城雖然偏僻,可沒想到五十年前的這場饑荒之災竟是如此慘狀……”

不知不覺,赫連雙紅了眼眶。

老弱婦孺跪地乞討著,見赫連雙身著青色玄衣,錦衣玉食之樣與這里的荒蕪毫不相干,都不住磕頭乞求道:“姑娘行行好,給口糧食吧!”

她實在于心不忍,手背在身后施法將自己放在錦囊中原本打算餓時充饑的蘋果拿了出來,在手里掂量一下,蹲在抱著睡著孩子的老人面前。

“阿婆,快讓孩子吃了吧。”

老人熱淚盈眶想要磕頭答謝,卻因懷中抱著孩子而只得不住彎腰曲背,“多謝姑娘!您人美心善!多謝姑娘!”

聲音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她沒有注意到周圍無數熾烈燒人的目光。

老人正欲接過蘋果,一人突然抓住赫連雙的手腕,“不要給她!”

赫連雙抬頭就看見制止她的虞塵洲,“江暮,你怎么在這?”

虞塵洲皺眉把她拉了起來,“你把我拉進來的,你不記得了?”

赫連雙這才想起自己被法術吸入那鐲子中時,好像是順手抓住個什么東西進來,這么一看原來那時抓的竟是他。

她強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把你帶進來的。”

虞塵洲并未多言,只是淡淡翻了個微不可查的白眼。赫連雙悻悻一笑,正欲把蘋果再遞到老人手里,卻再次被他一把按住。

“你做什么?為何不讓我給他們食物?”

虞塵洲眼底沒有一絲波動,他看了一眼滿眼期待的老人,暗暗壓低聲音道:“赫連,你別忘了我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不要改變這里發生的任何事情。你所做所言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改變未來的關鍵。”

赫連雙微微一頓,他的話不無道理。她也曾在書中讀到過,若穿梭時空,尤其是過去,沉默隱身便是最好的辦法,不可與這里的一切有所交集,否則可能會發生不可控的事情。

她沉默片刻,最終站直身體收了蘋果。

還沒來及開口,不知誰揚聲喊了句“她身上有食物”,那些沒有一絲精氣神的人們猶如餓狼看到束手無策的羊般張開血盆大口朝他們撲來。

“你們怎么——?!”

赫連雙第一次在凡人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憤恨、暴怒、癲瘋、大喜若狂……所有情緒全部聚集在一張張陌生的臉上,而那些苦難和絕望正在爭先恐后地恨不得將她一口一口嚼碎吞下。

兩只腿好像被人從地下抓住般動彈不得……

“走啊!”虞塵洲想不明白這種情況有什么好猶豫的,拉起她冰冷的手就跑。

赫連雙后知后覺地大步跟著他跑了起來,虞塵洲拉著她跑得很快,耳側全是呼呼風聲,身后盡是追逐爭搶的腳步聲。

“等下等下……”她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虞塵洲拉不住她,“你又想干什么?”

“隱身!離我近點。”她快速念著法訣,指尖金色的光芒越聚越多,兩指一點,“聚靈合芒,神形奭消——隱!”

金光閃爍,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霧一般朦朧。二人在光芒的籠罩下瞬間隱了身形。

他們迅速側到一邊,眼看著那些“食人族”嘶吼著經過身邊直至消失,才終于放下心來。

虞塵洲緩緩舒了口氣,看向赫連雙,“方才為何不跑?等著被撕得粉碎?”

赫連雙還未從那些可怕的吃人眼神中緩過來,她深吸了口氣,怔怔說道:“我只是沒想到場面竟會失控至此……”

“你怕是在神域呆久了,還不明白什么叫人心險惡。”虞塵洲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冷清道,“別說是為了爭奪食物而大打出手,他們更會為了溫飽而烹食人肉、自相殘害。”

這便是,你們這些所謂神明想要愛護守候的世人。

赫連雙沉默片刻,微微仰頭平復內心洶涌和掙扎,隨后輕聲道:“不怪他們。想來他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本想要多刁難幾句的虞塵洲一時住了口,他定定地盯著赫連雙,腦海中閃過些許十年前撞上的、那盛滿了細碎星星的雙眸。

坐在草地里的女孩的臉被陽光照的熠熠生輝,她對少年伸出手,燦然笑道:“阿洲,我們一起活下去。”

一瞬而過,虞塵洲怔在原地,如今成熟亭亭玉立的臉和那年青澀稚嫩的面龐慢慢重疊,合成了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顏。

他垂下的睫毛忽猛顫了下,凝視赫連雙的瞳孔倏然縮小。

她——

她是——?!

赫連雙一心沉浸在方才場景,并未發覺身邊人的異常,自顧自道:“我在玄神域聽見過太多的祈福聲。便一直以為凡人的一生沒有不幸福,只有不知足,暖衣飽食就是天幸,無病無災就是鴻福——”

她嘆了口氣,看了看手中那早已被自己捏壞的蘋果,“但是來此凡世一趟才知道,他們僅僅為了活著,就已經拼盡了全力。”

虞塵洲:“那就一起活下去。”

赫連雙回過神,望著他不明所以:“什么?”

對方的目光恨不得要將她吞沒,“赫連,十年前你可曾去過北荒?”

“北荒?那傳言之中玄魔域的地盤?”赫連雙皺起眉頭疑惑,“你問我這個做什么?”

對方一把抓住她的肩,放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你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去過北荒?”

赫連雙見他神情懇切,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實話實說:“沒有。我自幼生活在上明玄神域,從未離開過那里。”

虞塵洲眼中的微光在她說前兩個字就已然散去,緩緩垂下了手。

想來那女孩當年已經被……又怎么可能會是她呢?

赫連雙見他一會欣喜一會失望的神情,無論哪一種出現在虞塵洲的臉上似乎都很難得,更別說是方才頃刻。

她以為事關北荒,“江暮,你究竟為何會突然向我打聽十年前的北荒?”

虞塵洲隱去神色,又恢復成了無欲無求清冷淡然的模樣,“沒什么。”

赫連雙不滿:“你這人怎么這樣?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然后就不說了是吧?!”

虞塵洲一心扯開話題,道:“此番我們被那個不知名的鐲子吸進,來到這五十年前的光景,必然是想讓我們找到當年的真相。”

赫連雙半信半疑地盯了他會,也不愿耗時同他耍嘴皮子,只點了點頭繼續環顧四周,“這串鐲子被下了記憶時空的法術,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它主人的記憶中。但這是屬于誰的記憶呢?難道是宋慶元?”

“這里既然是五十年前的永昭城,不如先找到蔣淳安,只要得知當年貪污的真相,或許也能知道這鐲子的主人是誰,還有陳李周三人最后下落的線索。”

“有理。”她道,“我知道去縣衙的路,但為了避免剛才那樣的事情發生,此行你我二人必須隱身。”

虞塵洲點點頭,正欲向前又被她拉住。

“哎等等!我話還沒說完——想必你一個凡人應該是第一次入法術結界,我要先同你約法三章。”

虞塵洲有些好笑,“你說。”

“第一,這個結界穩不穩定還不知道,為了保證你我二人的安全,你不得擅自行動,一切都要聽我指揮。”

“好。”

赫連雙繼而道:“第二,我的法術有限,隱身之術我一人倒還好,但要隱你我二人的話有點費勁,以防萬一你不得離開我超過一米遠。”

虞塵洲答得爽快,“好。第三呢?”

“第三——”赫連雙吸了口氣,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便擺擺手就此作罷,“算了,就先這兩個吧,第三個等我想好再說。”

“好。”

———————————————

他們所處的鎮子離城中心的縣衙距離并不遠,但他們在林中走了幾近一天。

“在這么走下去,天色就要黑了。你確定是這條路嗎?”

赫連雙兩指一勾,收回指路銀線放入錦囊,“神器是不可能出錯的,我們再走一會,若在太陽落至山頭都沒有到,就先找一處落腳點。”

正說著,身后突然傳來馭馬的喝聲,馬蹄疾踏聲由遠及近——隱去身形的二人側至路邊樹旁暗暗觀察。

馭馬之人一手甩鞭,一手挽韁,朦朧間能望見那白馬挾著滾滾塵土,急如閃電,狂奔而行。

行至他們面前的剎那,一人一馬在赫連雙眼中仿佛放慢了動作般清晰可辨。

馭馬之人是個容貌極其好看的男子,濃眉明目,長長的睫毛搭在充滿星光的眼簾,正值意氣高昂的年紀,他卻緊皺眉頭顏面憔悴。

赫連雙見這人身著簡潔淡雅的紫色公服,頭戴黑色官帽,腰上的官印玉佩隨著御馬而上下飛舞著,一句“蔣淳安”呼之欲出,就被身旁的虞塵洲迅速一把捂住了嘴。

微不可查的聲音還是傳入了蔣淳安的耳中,他一勒馬繩,疾馳的馬兒前蹄在空中撲騰兩下堪堪停住。

蔣淳安牽著韁繩在原地繞了兩圈,往赫連雙所在的位置張望片刻,見并無一人以為是自己幻聽,便轉頭繼續一心趕路。

見他走遠,虞塵洲才松開手。赫連雙呼了口氣,“幸虧你攔著我,不然差點就被發現了。走,我們追上他看看——”

虞塵洲拉住她,“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是蔣淳安?”

“看玉佩。”赫連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個凡人,連凡世的官職玉佩都不知道嗎?”

虞塵洲一頓,“我——”

“算了,你一個貧困山村里走出來的小土包子,不知道城里的東西也正常。”好在赫連雙從一開始對他一直有著些許“誤解”,并未多想。

她如今一心都撲在方才疾馳而過的蔣淳安身上,于是一手施法一手向虞塵洲伸去,“抓住我的手,我們追上蔣淳安。”

虞塵洲知道二人憑腳力必然追不上,唯一的辦法就是馭風飛行,如今自己這與凡人之軀無異的身體若想飛行也只能靠別人。

他并未多言,拉住對方的手。二人向滾滾塵土未落地的方向追去。

……

是朝堂,是朱紅色描繪金彩的宮門,是夕陽溜進殿內、將鋪滿金磚的大殿照的耀眼璀璨。

黃琉璃重檐廡的殿頂下、浮窗玉石堆砌的墻板下、眾臣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劍眉星目面無表情的年輕毓王腳下,是滿頭大汗的蔣淳安誠懇急切的伏跪身姿。

“永昭城雖地處西北偏遠,但地域廣闊勢態崎嶇,重工業廣泛,盛產鋼鐵而常為他城所懼,雖不如京都經濟富裕,但也是一通商要塞!如今饑荒之災盛行,百姓受苦受難,還請陛下莫要輕視,誤了時機!”

站在殿內兩側玉柱后的赫連雙扯了扯虞塵洲的衣袖,低聲道:“你們凡人不是最講究什么勢位至尊朝野側目的?這蔣淳安膽子也太大了,敢這么跟毓王說話?”

虞塵洲看著那形單影只的背影,淡淡道:“若你做了一方父母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百姓沒飯吃都快餓死,你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朝廷的救濟糧。可你等了足足一個月都沒有等到,你說不定會做出比他更過分的事情。”

赫連雙心想也沒錯,嘆了口氣。

蔣淳安的話落了許久,整個大殿是死水般的寂靜。他始終沒有抬頭,額頭貼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似乎斬釘截鐵地等待著頭頂的回話。

毓王垂目注視著他,臉上沒有表情,片刻才露出一絲困惑,輕啟金口一字一頓:“永昭城鬧饑荒?”

短短六個字,如晴天霹靂,如天崩地陷!

蔣淳安腦袋嗡一下懵了,他猛然抬起頭,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毓王,就這么持續了幾秒,神情急切震驚的好像能吃人一般。

高臺上毓王身側的王公呵斥道:“大膽!毓王的龍顏豈是爾等能夠凝目的?!”

毓王毫不怯疑地回視著他,蔣淳安的神色從震驚慢慢變成恐懼,又從恐懼變成了絕望。他瞳孔渙散,遲鈍地低下頭。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永昭城地域太偏了,饑荒一事上報于朝廷必然要經歷重重“官卡”——

那封一個月前沾了血的饑荒加急信,必然是卡在了哪個有心之官那里,被撕了個粉碎、亦或是燒成了灰燼……

總而言之,這封背負永昭城上萬人性命的信,壓根就沒有送到毓王手上!!

萬籟俱寂之際,一人站了出來:“陛下明察,趙大人前不久從永昭回京還與微臣閑聊,說那永昭城近年都風調雨順,現在又是糧食作物大豐收的季節,怎會有饑荒一事?”

赫連雙呼吸一滯。

毓王:“趙大人,可有此事?”

另一側面連胡茬的高官走出來站在堂中央,俯身作揖道:“回陛下,此事屬實,宋大人所言句句是真。”

毓王:“那眾愛卿,可有人聽說永昭鬧饑荒一事?”

全堂寂靜。

蔣淳安跪在殿下,額間泛紅,他僵硬的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石雕。

“這王當的真是愚蠢,光聽人說,為何不多問幾句,或派人調查真偽?!”赫連雙為蔣淳安捏了把汗,憤憤道。

“毓王身處山之巔峰,早已被云霧遮了雙目,被風聲蒙了雙耳。”虞塵洲拉住她,好像怕她會一股腦沖過去,“你也別急,我們再看看。”

赫連雙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你放心,我心里有數。”

高堂上的毓王不知是對眾臣的解釋不滿,還是對蔣淳安的沉默惱怒。他一掌拍在龍桌上,震的所有臣子都一個哆嗦,把身體壓的更低了。

毓王聲音威嚴:“蔣淳安,你在永昭為官,有多少年了?”

蔣淳安不喜不悲:“回陛下,算上今日,剛好十年。”

“你自十七歲就以第一甲第一名的成績入了朕的點君冊,記得那時群臣皆勸說朕,認為你年紀尚輕,若第一次科考就有如此成績,日后必然氣傲浮躁。”

毓王側目,聽不出悲喜,“但朕覺得該屬于你的就是你的,于是親自用龍丹筆將你的名字圈了起來,并封你為永昭城的縣官。當時也是這個情形,你跪在朕的腳下,朕問你為何讀書,還記得當年你是如何回答的嗎?”

蔣淳安:“回陛下,微臣……記得。”

“既然記得,那么朕問你,如今你所做的一切,當真無愧于心嗎?!”

話音一落,毓王拂袖掀倒龍桌上厚厚一摞奏折,奏折頃刻轟然而下,全都被推落于高堂臺。有幾本摔下金色臺階,掉落在蔣淳安的身邊。

“這么多——這么多奏折,全是參你的!”毓王怒道,“你以為你遠在永昭,朕就管不到你了是不是?!你以為當年把朕哄的好好的,就能為所欲為了是不是?!”

見龍顏盛怒,眾臣皆附身齊聲道:“陛下息怒!”

蔣淳安顫抖的手撿起地上散落的奏折,一個個凜冽的字、一句句殺人不見血的話刺入他的眼中——

“……蔣淳安為人霸道,剝膚椎髓……日食萬錢、窮奢極欲……”

“……百姓不堪言狀、叫苦不迭……”

“……近五年……足有軍餉萬余兩,皆入永昭縣官之手……”

如雷劈過全身,奏折從他的手上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毓王俯視:“蔣淳安,你可有話要說?”

“臣冤枉……”蔣淳安仰頭哽咽道,“臣……沒有貪軍餉……”

他無助地、絕望地重復著,“臣……冤枉……臣沒有……沒有貪軍餉……”

“求陛下明察……臣冤枉……”

“永昭的百姓該如何……您的百姓該如何……”

王公公發號施令,“外面的人愣著干什么,還不速速將罪臣蔣淳安拖下去押入大牢?!”

蔣淳安在眾目睽睽之下、在竊竊私語聲中毫不反抗地被拖出了殿門。此時的他已絕望地閉上了眼。只有柱子后的赫連雙看見有一滴淚落在地上轉瞬即逝,沒有人在意。

———————————————

十年前,就在這個殿堂。毓王依然是坐在高位的毓王,蔣淳安依然是跪在堂下的臣子。

“抬起頭來,讓朕看清你的臉。蔣淳安,朕問你,為何讀書?為何要走這條路?”

“回陛下,微臣寒窗苦讀不為功名威望,不為高官厚祿,只為將畢生所學用于庇護造福百姓,無論身居何位皆為國效力。”

蔣淳安堅定的話錚錚有聲,傳入殿堂里的每一個角落。

“臣唯愿此生所奉,無愧于心。”

(第六章完)

九七閑客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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